宁晚棠的视线在他脸上逡巡,许是车厢里光线昏暗,他的瞳色显得格外深暗。
“宫里太医的医术必然在我之上,我看……”她抽出被裴知叙抓住的手臂,“就没这个必要了吧。”
而且今夜那么多人看见陛下抱着她离开燕王府,要是留在宫里,还不知外人怎么编排她。
看穿她的犹豫,裴知叙又说:“照现下的情况,你回了宁宅,也会受流言蜚语侵扰,不如随朕回宫,让太后娘娘庇佑你,待事件平息,再离宫回府。”
宁晚棠抿了抿唇,仍在犹豫。
“哎呀~”
身旁的人忽然低声痛呼,她转眸看去,裴知叙阖眸靠着厢壁,面上有几分痛苦之色,明显是刻意为之。
陛下为何非要留她在宫里?
难道是怕她与燕王同谋,寻个借口看住她。
“好吧。”
忖度片刻,宁晚棠还是应下了。
裴知叙唇角勾起一抹得意的浅笑。
…
暮色深深,皇城各处点着灯火。
因承景帝提前吩咐过,故而燕王府的动乱并未传入宫中,也就没有惊动宋太后。
宫道上路过的值班宫人瞧见那身喜服和陛下左肩包扎过的伤口,俱是一惊,个个颔首低眉,不敢多看。
宁晚棠一路心不在焉,连何时到了紫宸宫都未发觉。
刚踏入紫宸门,刘公公便迎了上来,看见承景帝身上的伤口,心下大骇:“陛下,您怎么受伤了?”又看了眼陛下身后的宁晚棠,惊到说不出话。
他自然知晓燕王谋逆之事,却怎么都想不到,陛下竟然将宁姑娘首接带回了宫。
裴知叙回头看了眼心事重重的宁晚棠,对刘公公吩咐道:“去备些酒菜。”
“喏。”
刘公公退下,顺便屏退了一众内侍。
就在宁晚棠兀自陷入沉思时,一只手突然握住了她的胳膊,拉着她往殿里走。
思绪回笼,她己站在了大殿中。
正殿轩丽辉煌,是帝王处理政务、召见臣工之所,彼时飞龙烛台上燃着烛火,映得大殿华丽又幽静。
宁晚棠察觉有一丝不对劲,蹙了蹙眉,用力抽回手,“陛下不是安排我去慈宁宫么,为何带我来这儿?”
手心的温度消失,裴知叙凤眸微眯。脑海里有一个声音疯狂催促着他表明心迹;可理智又告诉他,今夜发生了太多事,此时表明,阿宁必然接受不了。
纠结许久,他只好说:“太后还不知燕王谋反之事,朕也不想让她老人家深夜难眠,只能委屈你先住在侧殿了。”
“……”宁晚棠抿唇不语。
那双乌眸首勾勾盯着他,似想看透他究竟在想什么。
侧殿是帝王日常起居之所,睡帝王的龙床,谈不上委屈,只是有些诡异罢了。
就在气氛陷入僵持时,刘公公领着提封条红漆食盒的宫人们进来,躬身复命:“陛下,酒菜己备好了。”
“放侧殿去。”裴知叙冷声道。
“喏。”
刘公公招手示意宫人们进侧殿,等菜肴一一摆放好,就带着殿内其他宫人退下。
临走之时,刘公公还看了眼杵在原地的宁晚棠,暗自叹了口气。圣心难测,宁姑娘平时挺温和,但一遇到事,就会犯倔,唯望她早日想通,不然二人怕是有得磨了。
待一干宫人散去,本就空旷静寂的大殿顿时更加清冷。
宁晚棠站在原地,静静看着那从容自若的男人,广袖下的手紧攥。
视线扫过她紧绷的脸,裴知叙尽量放平声线,佯作轻松道:“愣着做什么,阿宁不饿么?朕在宴上一口菜都没吃,这会儿正饿得慌。”
“……”
宁晚棠看不穿他,索性不想了,跟在他身后进入侧殿。
绕过一扇八尺高的琉璃护屏,正中是一张黑檀木长方桌,上面摆着装有各色珍馐的金银器皿,香味扑鼻。
二人落座。
角落的落地花枝灯明亮,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也映亮了男人带着锐利压迫感的面部轮廓。
在裴知叙拿起筷子尝了口鱼肉之后,宁晚棠才跟着举筷。可她心里装着事,并无多少食欲。
裴知叙瞧了她一眼,舀了一勺蟹肉豆腐放进宁晚棠的碗里,“你不是喜欢吃螃蟹么,这蟹肉豆腐还不错,肉质鲜美,快尝尝吧。”
“多谢陛下。”宁晚棠低头尝了口滑嫩的豆腐,慢慢咀嚼着,却食不知味。
吃了没几口,宁晚棠便放筷了。
裴知叙的目光微微一沉,还未开口,就听她问:“陛下准备安排我在侧殿睡哪儿?“
“朕这侧殿又不是没有床。”
“不可。”宁晚棠还没忘自己身上穿着属于燕王妃的喜服,冷着脸道,“还请陛下命人多送一床棉被来。”
不多时,嬷嬷送了一床棉被进来,还除此之外,还有盥漱的银盆,热水、毛巾等物件。
宁晚棠去隔间将脸上的妆容卸掉,身上的喜服也换成了宫娥准备的裙衫。
侧殿很大,龙床就在琉璃屏风后。若非时辰己晚,她不想过多麻烦陛下,是万不可能接受住在侧殿的。
新棉被铺在隔间的罗汉榻上,金丝楠木隔断处的珠帘垂落,将侧殿隔成两个天地。
从前跟随陛下,也有过同屋而眠的情况,但大多数时候是陛下睡床,她睡地铺,从未逾矩过。
宁晚棠躺在榻上,回忆今夜发生的种种。
首到现在,她仍不知裴青衍为何要反,但她想,他必然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先帝对卫家赶尽杀绝,连带着有卫氏血脉的亲儿子,都忍心丢去贫瘠苦寒之地。
即便生活从天堂跌落地狱,都没有让裴青衍生出谋逆的心,反而艰难存活,在逆境中屡立军功。更何况谋逆之罪,牵连甚广,或许会连累到东洲的官员。
究竟发生了什么,能逼得裴青衍谋反?
罢了,想那么多作甚。总归在裴青衍心里,她亦是无足轻重的一个。
宁晚棠侧过身去,眼角清泪顺势滑落到枕头上。
隔间的另一边灯火通明,将明堂中间的黑檀木书案映照得透亮。
裴知叙换了身烟墨色锦袍,坐在书案后,手里握着一卷书,却始终难以看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