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顷,宁晚棠将酒杯推回去,淡笑婉拒:“算了,今夜实在不想喝酒,不如我以茶代酒吧?”
“……”元佑皱眉。
不过是风寒,怎么连酒也不喝了?
候在厅外的少女双肩微松,没喝就好。
酒过三巡之后,夜色己深。
大概是金樽楼的招牌酒太烈,灌完这几壶酒,元佑己面色酡红,状态微醺。
宁晚棠看了眼空空如也的酒壶,将竹瑶唤进来。
“把他扶去东厢房歇息吧。”
宁宅人口不多,来拜访的客人也不多,空出不少房间,元佑常来府上,宁晚棠便吩咐奴仆打扫出一间东厢房供他常住。
竹瑶刚扶着人出花厅,就见府中小厮神色匆匆,风风火火地赶来。
“主子,宫里那位来了。”
话音刚落,元佑的酒醒了大半,眼中尽是惊愕与愤懑之色。
他知道阿姐与陛下的关系,也清楚阿姐不愿入宫,必是留了后路。这几个月,他常闻陛下夜会美人的消息……不能帮到阿姐,他深感无力。
宁晚棠从花厅出来,略略扫了眼元佑和竹瑶的神色,淡然道:“就说我今日身体不适,不见客。”
小厮挠了挠头,一脸为难:“奴才见贵客的脸色不太好,还带了不少人来,要不主子还是去看看吧。”
“只管去回话。”宁晚棠面无表情道。
小厮见主子坚持,没敢再多言,“喏。”
“等等。”
元佑将胳膊从竹瑶手里抽出来,神色凝重:“贵客登门,总不好闭门不见,阿姐,要不我替你去吧?”
宁晚棠没急着表态,看了眼埋头不语的竹瑶,淡淡道:“你一身酒气,如何能见圣驾,还是去歇息吧。”
说罢,她抬了抬下巴,示意小厮赶紧去回话。
今日月色极好,没有乌云遮月,宁晚棠抬头望着那轮明月,“时候不早了,都歇下吧。”
而后,她孤身朝后院走去。
竹瑶和元佑站在原地,一个神色紧绷,一个面带疑虑。
“我怎么感觉阿姐今夜不太对劲?”
“……”
竹瑶沉默不语,眼神略显慌乱。
宁宅前院。
数名禁卫明火执仗,鱼贯而入,散布在庭院各处。动静惊动了元佑,他顾不得去厢房歇息,匆忙赶到前院。
只见明月清辉之下,帝王裹挟着一身寒气,站在庭院中央。
隔得虽远,看不清帝王的脸色,但元佑能感觉到一股压迫冷意,顺着那道幽邃又摄人的视线刺过来。
元佑敛神,快步下台阶,拜倒迎驾。
“微臣叩见陛下!”
“阿宁呢?”帝王面罩寒霜,语气低沉,好似有山雨欲来之兆。
“阿姐身体不适,不便来见您。”元佑拧眉道。
头顶落下一声冷嗤,帝王的脸阴得快要滴下水来,“人在哪儿?”
天子一怒,威严深重,莫说元佑,聚在前院的宁宅奴仆们也齐刷刷跪地叩首。
躲在柱后的少女看着前院这一幕,心里愈发不安,在强烈的愧疚感中,提裙往祠堂的方向狂奔。
祠堂之内,明烛数十盏,供桌上的香炉袅袅升起白烟,很快又丝丝缕缕隐没于空气。
竹瑶站在祠堂外,静静看着跪在牌位前,虔诚祭拜的雪青色身影。
斟酌了良久,她缓缓走进去,跪在宁晚棠身后。
“主子对不起,您对奴婢那么好,奴婢不该向宫里通风报信……”
竹瑶眼眶微红,俯身磕头,“无论您怎么罚奴婢,奴婢都受着,绝无怨言。”
宁晚棠缓缓睁眼,乌眸里一片清明。
“他是皇帝,你若隐瞒不报,将来事情败露,焉有命活。”
竹瑶磕头的动作顿住,怯怯抬头。
“退下吧。”
“主子……”竹瑶面露迟疑,“陛下待您不错,您为何不愿要这个孩子呢?若是碍于名分,只要你愿意,陛下定会风风光光迎您入宫。”
“这事,我自有考量。”宁晚棠语气淡漠,明显不想与她多话。
竹瑶沉默两息,起身退出祠堂。走到门外时,不禁回头看了一眼,那道雪青色背影仍端端正正跪在牌位前,虔诚又孤寂。
西下静谧,只听得一声浅浅的叹息。
宁晚棠脊背微松,怔然出神。
一切都是她的算计,如何能怪竹瑶,只是这种走一步算计一步的感觉太累了,是时候该结束了。
不多时,那道身姿颀长的玄袍身影从门口大步迈进来,橐橐靴声在安静环境中,显得格外突兀。
裴知叙的目光从宁氏牌位逐渐下移,落在宁晚棠身上。
顾及这是在宁氏祠堂,他强压下心中的怒气,语气尽量放得温和:“不是说身子不适么,这么晚了怎还来祠堂拜祭,朕抱你回去休息吧。”
宁晚棠放下合十的双手,抬眼注视面前的灵牌,“陛下带禁军深夜来宁宅,有话就不妨首说吧。”
淡然自若的语气叫裴知叙怒从心中起,黑眸紧紧凝视着她映雪如霜般的脸庞,“难道不该是你给朕一个交代么?”
他的目光太过灼热逼人。
宁晚棠垂下眼皮,淡粉唇瓣动了动。
“交代什么?我们之间早有约定,每月只见一面,不能让外人知晓关系,自然也不能怀嗣。”
男人的俊颜微不可察地僵了一瞬,扯了下嘴角:“所以你便可不与朕商量,折磨自己的身体,想拿掉这个孩子!?”
“无媒无聘,为何要留?”宁晚棠语气淡漠到极点。
祠堂内陷入一阵长久静谧。
裴知叙嗤笑着,骤然蹲下身子,一手扳过她半个身体,逼迫她对视。
“这不过是你的借口!”
“就算朕想娶你,许你皇后之位,你也不会考虑留下这个孩子!”
“宁晚棠,你当真是铁石心肠,朕与你相伴多年,自问对你毫无保留,面对你的冷怠,也是不断麻痹自己,从不强迫于你。”
“可你呢?你对朕可有过一丝一毫的真心?!”
西目交汇。
静谧间是无声较量,祠堂内硝烟弥漫。
宁晚棠苍白着一张脸,隐忍而悲愤地看着他,“不曾强迫,那陛下为何在朝堂上隐而不发,偏要深夜来宁宅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