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六年的初雪覆满太极宫鸱吻时,程处弼正蹲在尚乘局马厩里。他攥着把混了盐巴的苜蓿草,看西域进贡的汗血宝马伸出舌头舔舐掌心。马奴刘三缩在草料堆后,裤脚还沾着龙首原的红土。
"小祖宗快出来!"程安提着灯笼寻来时,程处弼己溜到北衙禁军的兵器库前。玄甲卫的制式横刀堆在樟木箱里,刀刃映着雪光泛起幽蓝——这是将作监新淬的镔铁刀,掺了天竺来的乌兹钢。
戌时三刻,程咬金散旨回府,九环金带上结着冰碴。他瞥见幼子正在庭中堆雪人,那雪人腰间插着根木棍,细看竟是按《李靖兵法》里的鱼鲤阵排列。
"阿耶瞧这阵势如何?"程处弼鼻尖冻得通红。程咬金俯身细看,雪人左翼的凹陷处,赫然是突厥惯用的楔形阵缺口。去年阴山之战,李靖正是从此处撕开颉利可汗的防线。
书房烛火摇曳至子夜。程咬金对着兵部堪舆图出神,忽觉衣摆被扯动。幼子捧着《汉书·食货志》,指着"均输"二字问:"若是长安米价跌三成,幽州布帛会涨几许?"
腊月初八的朝会上,这道稚气疑问成了点燃火药桶的火星。当戴胄奏请增设常平仓时,户部尚书崔仁师突然发难:"近日市井流传童谣,'斗米换尺布,朱雀衔算筹',不知戴寺卿作何解?"
李世民手中的白玉圭险些捏碎。他想起三日前百骑司密报,东宫属官在平康坊宴请河北粮商。阶下的程咬金更是冷汗透背——那童谣后半句,分明是处弼半月前在书房念叨的戏言。
散朝后,程咬金被单独召入两仪殿。鎏金蟠龙柱的阴影里,李世民着程处弼抓周时的黑檀算盘:"听闻程卿幼子近日在读《管子》?"案头奏折摊开着,正是弹劾卢国公府勾结商贾的折子。
程处弼此刻正在西市胡商酒肆。他踮脚扒着柜台,看粟特商人苏烈用波斯数字记账。"这里错了。"孩童指尖点着羊皮纸,"三百匹越州缭绫该是六铢丝税,你少算了两成。"苏烈琥珀色的瞳孔猛地收缩,他认出这算法与户部新颁的《租庸调令》如出一辙。
上元节前夜,程府来了位不速之客。秦琼长子秦怀道披着玄色斗篷,肩头落满细雪:"程世叔,家父在潞州病危。"他解下鱼符时,程处弼注意到符面刻着"并州道"而非"河东道",这是圣人为东征高丽特设的新制。
程咬金连夜进宫请旨。程处弼蹲在书房炭盆前,用火钳拨弄秦琼昔日的明光铠残片。甲叶上的箭孔排列诡异,竟与近日长安粮商的车辙印迹暗合。他忽然想起苏烈酒肆里的西域地图,那些标注红圈的城池,恰是父亲当年随秦王征讨刘黑闼的旧战场。
正月十五的灯火照亮宵禁中的长安。程处弼借口观灯溜出府门,在安仁坊暗巷被蒙面人掳走。麻袋掀开时,他看见魏王泰的伴读杜荷正在煮茶,紫笋茶的香气掩不住血腥味——墙角蜷缩着个奄奄一息的粟特胡商。
"小郎君认得他吧?"杜荷踢了踢血泊中的苏烈,"这杂胡竟想用假账本诬陷太子。"程处弼盯着茶饼上的"剑南"烙印,突然抓起滚烫的茶釜泼向窗纸。火苗窜起的刹那,他撞翻博山炉钻入密道,炉灰在地上拖出条断续的线。
子时的更鼓声中,程处弼从永兴坊水渠爬出。他攥着半片带血的羊皮纸,上面用回鹘文写着"三月十五,敦煌"。巡夜武侯的灯笼逼近时,他纵身跳进路过的牛车——车里堆满辽东人参,每支都系着范阳卢氏的朱砂标签。
程咬金在醴泉坊找到幼子时,晨光正刺破云层。程处弼蜷缩在卢氏药铺的仓廪里,手中还握着支短箭。箭杆上的松烟墨写着"乙未年造",正是去年将作监批给魏王府的制式。
"阿耶看这里。"程处弼掰开箭簇,内里竟空心藏着密信。程咬金就着天光细看,黄麻纸上画着奇怪的符号——那是程处弼教过他的天竺数字,连起来竟是东宫六率的布防时辰。
惊蛰的雷炸响时,程咬金跪在甘露殿前。他怀中揣着幼子拼凑的线索:粟特账本、辽东人参、带密信的箭簇。李世民立在廊下看蚂蚁搬家,忽然问:"程卿可记得武德七年的邙山之战?"
程咬金浑身剧震。那年他奉命截杀王世充粮队,却在邙山北麓遭遇神秘伏兵。如今想来,那些弩箭的制式,与魏王府流出的箭矢何其相似...
暮雨打湿程处弼的算筹时,他正在后院模拟长安米价。沙盘上的麦粒忽被狂风卷起,混着雨滴砸向突厥舆图。乳母惊呼着来关窗,却见小郎君盯着狼居胥山的位置,在宣纸上画了个带缺口的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