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朝会在这余悸未消的气氛中结束。
是夜,万籁俱寂。未央宫深处寝殿,蓝雅微蹙秀眉,依偎在萧绝怀中。
“那丝气息…虽然微弱且混杂了许多北狄人的血气煞气试图掩盖,但核心深处那种暗质的腐败,绝不会错。”蓝雅声音带着凝重,“尤其是雪团的反应,极其剧烈。那东西…就像一只潜伏在血肉腐泥里的蛆虫,令人作呕。莫罕达斯体内…还有那赫连大长老,也绝非善类。”
萧绝轻抚着她的后背,安抚着她因孕期而更加敏锐敏感的情绪,熔金龙瞳在黑暗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那个莫罕达斯,在噬灵净化鬼魅核心后,他本该被反噬重创甚至暴毙。如今看来,他非但活了下来,体内还寄生了一些‘杂质’。赫连兀骨…身上缠着某种古老的剧毒和极其微弱的生命力,像具行走的尸体…北狄王庭的水,比预料中更深。鬼魅的某些‘碎片’,或许通过某种秘术残存下来,试图借尸还魂。”
“他们感觉到了孩子…”蓝雅的手下意识地护住小腹,语气罕见地透出一丝冰冷杀意,“那瞬间的贪婪,绝非善念。任何敢觊觎我的孩子的东西…”
“朕明白。”萧绝将她拥得更紧,祖龙源炁温和地流淌,与她的时空之力交融,形成最坚实的屏障,声音低沉而坚定,如同磐石,“雅儿安心养胎。噬灵己经苏醒,它和我一样,对那种气息无比敏感。无论是莫罕达斯,还是那个大长老,或者任何潜藏的污秽…只要他们敢在天启城内、在朕的眼皮底下露出一点点爪牙…”
一股无匹的锋锐之意,无声地弥漫在寝殿内,仿佛连时空都能斩断。角落里,噬灵神剑微微震颤,赤金的光芒在剑鞘内隐现,发出低沉如深渊龙吟般的嗡鸣。
“便是他们被彻底抹除的时刻。”
窗外,月光隐入厚重的云层,几颗黯淡的星辰如同窥探的眼睛,微弱地闪烁着。天启城的万家灯火,在帝后寝殿构筑的无形屏障之外,显得异常遥远。
北狄使团居住的驿馆院落深处,一间密不透风的房间内。油灯火苗跳跃,映照着莫罕达斯扭曲、痛苦又带着诡异兴奋的面容。他的身体表面,一条条如同活物般蠕动的墨绿色纹路若隐若现,贪婪地吸收着空气中飘荡的、极其微弱却精纯无比的一丝能量波动。那是白天蓝雅逸散的“时之沙”和萧绝祖龙威压的混合,对于寄居在他识海深处那片虚幻碎片而言,是剧毒,也是至为珍贵的养分和指引灯塔!
一个沙哑、破碎,却带着极致的怨毒与疯狂,如同无数腐尸挤压摩擦的声音,在他灵魂深处尖啸:
“找到了…新生的…源头!”
“融合…成长…完美容器…!”
“…夺来…混沌…永恒...”
“我的……都将……是……我的……”
驿馆的另一角,静坐中的赫连大长老赫连兀骨,脸上那墨绿纹路仿佛活了过来,更深地嵌入他的血肉,一股阴冷腐朽的生命力与一种同样古老但充满死寂感的剧毒彼此纠缠,如同共生体般缓慢搏动。他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发出空洞而稳定的轻响,浑浊的老眼深处,倒映着油灯跳动的火焰,毫无生气,却像是在进行着无声的计算。
紫宸殿内的光影仿佛凝固在那一瞬的暗涌。百官垂首肃立,脊背渗出细密冷汗,不明所以的威压仍萦绕不散。使团众人匍匐在地,莫罕达斯低垂的头颅深深埋在阴影里,脖颈青筋暴起,全身肌肉因极致的克制而僵硬如铁石,只有眼睑下疯狂滚动的眼珠,透露出灵魂深处正上演着惊涛骇浪。那丝被他强行锁死、被层层北狄悍勇血气与煞气包裹住的腐败气息,此刻像被烙铁烫伤般剧烈翻腾、收缩、蛰伏,唯恐再泄分毫。高座之上,萧绝冕旒珠帘后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锁链,牢牢钉在他身上,带着洞穿九幽的审视。
皇后指尖萦绕的“时之沙”无声敛去,冰封的锐气却凝而不散。雪团金色的瞳孔死死锁定莫罕达斯的后颈,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鸣,小小躯体蓄势待发。
时间似乎被拉长。
数息之后。
那股笼罩天地的帝皇之威骤然如潮水般退去。
“嗯。”萧绝淡漠的声音打破了死寂,目光终于从莫罕达斯身上移开,转向依旧伏地不起的大长老赫连兀骨,仿佛方才那让灵魂冻结的审视从未发生,“大长老所求恢复部分药材贸易,朕准了。然,”他话音一转,字字如金铁交鸣,“朕重申禁令!凡与邪祭旧祀相关,尤其涉及所谓‘大祭司’及其残存信奉者所用之物,一经发现交易、制造、使用,即视同谋逆!必当铁血镇压,诛其部族!望尔等好自为之!”
“臣…谨遵陛下谕旨!绝不敢有违!绝不敢有违!” 赫连兀骨苍老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无比的敬畏,再次叩首。他身后的莫罕达斯与其他北狄首领更是将额头紧紧贴在冰冷的金砖上,不敢有丝毫动作。
大殿在压抑中重归肃穆,完成了最后的朝仪。
当最后一名使团成员的身影消失在紫宸殿外的石阶尽头,沉重殿门关闭的轰响如同一声闷雷,砸在许多朝臣心头。众人面面相觑,虽不明就里,但方才那短暂的、令神魂皆颤的恐怖威压,以及雪团那异常反应,都预示着潜流之下必有凶险。几位靠近殿门的老臣,隐约察觉到一股散逸出来的、如同北境古战场深处万年寒冰混合着腐土的阴冷气息,虽细微却刺骨,让他们下意识地裹紧了朝服。
萧绝并未再看殿门方向,他指尖在光滑的龙椅扶手上划过,熔金的瞳仁深处掠过一丝凝重。鬼魅先生被噬灵彻底斩灭净化,是他亲手确认的结果,核心意识崩灭,不可能再生。莫罕达斯身上那丝气息,微弱、驳杂、扭曲……不像是核心残留,更像是意识核心湮灭前,某些依附于其意识网络深处、如同虱子跳蚤一般的残渣本能或精神碎片被强行剥离弹射出去,侥幸附着在了这个心志曾被严重扭曲侵蚀的北狄悍将身上,在宿主濒死边缘与其血肉灵魂产生了一种畸形共生。是某种秘术?还是混沌暗质本身在意识体消亡前的应激特性?这残渣极其狡猾,懂得潜伏、伪装,甚至能利用北狄人自身的蛮荒血气来掩盖那核心的腐臭。它没有鬼魅先生的谋划与智慧,只有对萧绝祖龙之力的刻骨仇恨,以及……对蓝雅时空本源,尤其是她腹中新生命那股蕴含无限可能性的纯粹源力的原始贪婪捕食本能!那是它苟延残喘和进化的唯一曙光!
感受到他心绪起伏,一只微凉柔软的手轻轻覆上他手背。蓝雅清澈的目光望着他,带着安抚的暖意。萧绝反手握住她的手,祖龙源炁温和流淌,两人心意相通。无需多言,威胁己被察觉,防备己然启动。
驿馆·暗室
暮色深沉,驿馆深处最僻静的院落,门窗紧闭,厚重的毛毡帘子隔绝了最后一缕天光。屋内只点着一盏摇曳不定的牛油灯,昏黄的光线下,莫罕达斯盘膝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全身笼罩在阴影中。
他剧烈地喘息着,汗如雨下,将粗糙的皮袍后背浸透。肌肉虬结的手臂,上面青紫交加的陈旧疤痕如同扭曲的爬虫,此刻,皮肤之下却仿佛有无数条细小的墨绿色蚯蚓在疯狂钻动!每一次扭动,都带来撕裂灵魂般的剧痛!他死死咬住下唇,血珠渗出,双眼暴突,血丝弥漫,那深棕近黑的瞳孔深处,两簇微弱却凶戾的墨绿幽火如同风中残烛,时而黯淡欲熄,时而又疯狂燃烧。
白天在紫宸殿,那帝后联袂之威,尤其是蓝雅引动时空涟漪时无意间逸散出的、那一丝混合着新生命气息的纯净源力,如同一把灼热的钥匙,彻底撕开了他体内层层血气煞气的伪装,狠狠捅进了那寄生残渣最深藏的核心!痛!撕裂的痛!那是本源上的灼烧!但同时……那气息也是无上的诱惑!
灵魂深处,那沙哑、破败、由无数碎裂声线拼凑的声音歇斯底里地尖嚎:
“感觉到了!那个源头!!纯净!完美!生机!!”
“吞噬……进化……我的……必将是我的容器!!!”
“憎恨……那金色的……龙……阻止……该死!毁灭!!!”
“潜伏……忍耐……等待……时机……”
声音充满了混乱的贪婪、刻骨的仇恨、对毁灭的畏惧以及偏执的执着,毫无逻辑,只有最本能的咆哮。
“……呃啊——!”莫罕达斯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猛地一拳砸在身下的石板上!石板应声碎裂,鲜血从他指缝中渗出。他用疼痛强行压制着识海内怪物的嘶吼和身体的剧烈排斥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