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仿佛带着倒刺,透过薄薄的、早己湿透冰冷的鞋底,一下下硌进林小羽的骨头缝里。每一次被粗壮嬷嬷粗暴地推搡踉跄,膝盖的旧伤就狠狠撞在地上,眼前阵阵发黑,剧痛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神经。
然而,比身体剧痛更蚀骨的是胸腔里翻涌的滔天恨意!
殿内飘出的暖香馥郁甜美,如同柔腻粘稠的蛛网,裹挟着欢声笑语和珠翠碰撞的清脆叮咚。那慵懒娇纵如同糖里淬毒的女声,如同烧红的烙铁,一下下烫在原主和此刻她共同燃烧的灵魂上!
“……这蜀地的贡缎,才配得上娘娘您的身份呢,那些粗鄙下贱的玩意儿,穿在身上都嫌污了宫里的地砖……”
贤妃!姜玉华!
就是这声音的主人!原主记忆里那高高在上、绣着繁复牡丹的鞋尖狠狠碾过手背的画面,伴随着清脆的骨裂声和原主嘶哑破裂的惨叫,无比清晰地冲垮了林小羽最后一丝虚弱的伪装!
“呃……”喉间涌上一股血腥气,她死死咬住牙关咽了回去,袖中的碎瓷片边缘更深地陷入掌心,细微的刺痛勉强拉回一丝理智的风筝线。
忍!必须忍!?? 那华丽殿门后,是能一根手指就碾死她的毒蛇!她现在唯一拥有的“武器”,除了脑子,就是这身狼狈,还有袖中那半块随时会割伤自己的破瓷片!
厚重的殿门终于被老太监尖着嗓子唱报推开了。
“禀娘娘,罪妇沈氏带到!”
一股混合着熏香、暖炉和女子脂粉的、滚烫而甜腻的气息扑面而来,与外界的刺骨寒风形成极致反差。巨大的暖意包裹住林小羽湿透的冰冷身体,刺激得她几乎痉挛,皮肤上的鸡皮疙瘩瞬间炸起。
她垂下眼睑,脚步虚浮地被推搡着向前几步,膝盖一软,“扑通”一声,几乎是摔跪在冰凉光滑的金砖地上,位置正好在大殿中央,像被审视的祭品。巨大的痛楚让她眼前金星乱冒,身体剧烈地晃了晃,才堪堪用手撑住地面,没彻底趴下。
整个宫殿内的谈笑声戛然而止。
数十道目光如同无形的箭矢,瞬间钉在她卑微狼狈的身体上。有好奇,有鄙夷,有纯粹的嫌恶,更多的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冷漠围观。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目光如同刷子,扫过她湿漉漉、黏着污渍和乱草的鬓发,扫过她脖颈间狰狞的青紫指印,扫过她沾满泥污、血渍干涸的破烂宫装……
最上方,主位上的宝座里,一个穿着繁复奢华宫装、头戴珠翠、容颜精致却眼神锐利如刀的女子,正斜倚着扶手,漫不经心地捻着一颗紫莹莹的葡萄。
贤妃姜玉华!
林小羽的头垂得更低,整个身体都在细细地发着抖,并非全是伪装,一部分是真的体力耗尽濒临崩溃,另一部分则是强行压抑那恨不得扑上去撕碎对方的暴戾冲动!
“啧。”一声极轻的、如同羽毛扫过却又带着雷霆之力的嗤笑从主位上传来。
贤妃终于慢悠悠地坐首了身体,目光慵懒地扫过地上狼狈不堪的身影,仿佛看到什么新奇而丑陋的玩意儿。
“抬起头来,让本宫好好瞧瞧。这‘冲撞’了本宫仪驾的‘贵人’,如今是个什么光景?”声音娇媚,里面的刻毒却如同冰冷的细针,密密麻麻扎进在场每一个人的神经。
林小羽剧烈地颤了一下,用尽全身的力气支撑起上半身,缓缓抬头。动作间扯动了手腕的伤,让她发出一声无法抑制的痛哼,整个瘦弱的肩膀都因为疼痛而蜷缩紧绷。
暖意融融的奢华宫殿里,她那张脸暴露在明亮的灯光下。
所有残存的泥垢被粗暴洗去后,劣质铅粉和暗红胭脂在暖黄烛光下显出一种更加诡异的狼狈。粗糙的粉末不均地覆盖着原本的死灰,更衬得额角、脸颊的红肿和青紫乌黑触目惊心。尤其嘴角那道裂开的伤痕,渗出的血丝混合着残留的胭脂颜色,仿佛哭花了的血泪。湿透的发丝黏在颈侧,将那些被拖拽留下的可怖青紫色掌印衬得愈发狰狞。
凄惨!极端的不体面!如同从泥潭里捞出的、被反复践踏过的破布娃娃。
贤妃挑剔的目光扫过她脸上的每一寸狼狈,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仿佛被什么脏东西污了眼。随即,那红唇却勾起一丝极其愉悦又冰冷的弧度。
“哎呀,怎地弄得如此狼狈不堪?”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虚假的、夸张的惊讶,清晰地响彻寂静的大殿,“李公公,本宫是让你好生将沈贵人‘请’来,你怎么能如此苛待于她?看把这可怜的人儿折磨成什么样了?知道的,说她是冲撞了本宫,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宫是个刻薄暴虐的主子呢!”
这颠倒黑白、倒打一耙的诛心之言如同淬毒的鞭子,狠狠抽在林小羽的神经上!指甲更深地掐进碎瓷片,掌心细微的血腥味混入了冷空气。
“娘娘息怒!”押送的老太监尖声告罪,满脸惶恐,“老奴只是见沈贵人实在污糟,怕污了娘娘贵地,便让她洗了把脸……许是……许是路上的风太大……老奴实在有罪!”他将责任推卸得干干净净,甚至还暗示是林小羽自己没用被风吹坏了。
贤妃仿佛对这个解释很满意,收回目光,慵懒地摆弄着自己的护甲,眼皮都没抬一下,语气重新变得漫不经心:
“罢了,知道你不是存心的。只是……”她拖长了调子,目光再次如同探照灯般打在林小羽身上,带着一丝戏谑和绝对的掌控,“沈氏,本宫念你出身低微,不懂宫中规矩,方才惊扰凤驾,念在你还算有几分悔过之心,特意给你这个当面谢恩的机会。你这身打扮……倒也叫本宫开了眼界。既如此,那就好好给本宫磕三个头,诚心诚意地认错谢恩,本宫便不再计较你这副污糟样子惊扰太后之罪了。”
她将“污糟样子”和“惊扰太后”这两个词咬得极重,如同重锤,狠狠敲在林小羽的心脏上!这哪里是“不计较”?这分明是把她身上所有的耻辱烙印高高悬挂示众,再逼着她当众再次认下不属于她的罪名!彻底打碎她的脊梁骨!
极致的精神凌虐!??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殿内所有嫔妃宫女太监的目光,或幸灾乐祸,或冷漠麻木,都聚焦在那个被彻底扒光了尊严、按跪在冰冷地砖上的身影。
林小羽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不是伪装,是身体濒临极限的反应,也是屈辱与愤怒混杂的岩浆在胸腔里疯狂冲撞的征兆!
“谢……恩……”
她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滚烫的血肉里抠出来。她试图低下头。
就在她低头俯身,试图屈辱地完成第一个“磕头”动作的瞬间!
异变陡生!
“哎呀!”
一首侍立在贤妃身边、一个穿着桃红宫装、梳着双鬟髻的俏丽宫女突然“惊呼”一声!她手中捧着的、一个精致的镂空小暖炉盖子不知怎么突然松脱,滚烫的炭块裹挟着冒着火星的香灰,哗啦一下翻倒下来!
位置,不偏不倚,正好撒向跪在地上的林小羽头顶!那炭块灼热刺目,火星飞溅!这一下若被兜头撒中,那张本就凄惨不堪的脸将彻底被烫毁!
“啊——!”殿内瞬间响起一片短促的惊叫!
千钧一发!
死亡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林小羽瞳孔骤缩!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她猛地将身体往旁边竭力侧倒!不是为了躲开那些滚烫的炭块——她倒下的方向,正对着贤妃华丽裙裾铺展的边缘!
砰!
林小羽重重地摔在冰冷的地上,身体蜷缩成一团,手臂本能地抬起遮挡头部。预料中的灼烫并未完全落下,只有几粒零星的火星溅在她破烂的袖口,瞬间烧出几个焦黑小洞,灼热刺疼传来。
但被她身体带倒的东西,却发出了一声更加清脆、让所有人心跳骤停的声音!
咔嚓!
碎裂声清晰刺耳!
林小羽抬起的手臂在摔倒时,衣袖恰好刮过贤妃垂落在地的、那匹流光溢彩蜀锦贡缎裙摆的最边缘!那薄如蝉翼的昂贵料子,被带着巨大惯性的身体猛地一带!
丝帛破裂的声音如同尖刀划破寂静!
一道长约数寸的、刺眼难看的裂口,赫然出现在那匹象征着无上恩宠、华美不可方物的裙摆之上!紧挨着那一朵朵用金线密绣的精巧牡丹!
满堂死寂!
所有人的呼吸都凝固了!目光惊骇地黏在那条撕裂的口子上!
贤妃脸上那优雅慵懒的面具瞬间崩裂!震惊、不敢置信、随即是如同实质般喷薄而出的恐怖暴怒!她的脸在烛光下扭曲,双眼死死盯住那道裂口,又猛地转向摔在地上、同样一脸惊惶茫然的林小羽,眼神里的杀意瞬间迸发,如同择人而噬的毒蛇!
“贱婢——!!!”
尖利刺耳到破音的厉喝如同炸雷,响彻整个瑶华宫!
完了!
摔倒在地的林小羽只觉得浑身冰冷刺骨,比冷宫的寒风还要刺骨百倍!袖中的碎瓷片冰凉地硌着掌心,提醒着她刚刚险死还生的瞬间。贤妃那撕心裂肺的暴怒吼声如同千万根冰锥狠狠扎入她的耳膜!
祸从天降!那宫女的“失手”和暖炉的掉落,绝非意外!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杀局!目的不是烫毁她的脸,而是要彻底将她打入无底深渊!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押送的老太监和那闯祸的宫女几乎是同时匍匐在地,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奴婢(老奴)该死!奴婢(老奴)该死!”宫女哭喊得声嘶力竭,“是她!是这贱婢突然扑过来!奴婢躲闪不及才……才……”
她指向地上的林小羽,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怨毒和栽赃!
冰冷的金砖贴着林小羽的脸颊,她能清晰感受到那光滑地面上映出的自己惨白惊惶的面容,如同待宰的羊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前所未有的致命危机感如同巨网将她牢牢捆缚!
解释?求饶?
贤妃那双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她,里面翻腾着想要将她挫骨扬灰的狂怒!任何辩解在对方绝对的权力意志面前都是徒劳!
袖中的碎瓷片边缘,似乎更加硌人了些……它在提醒她绝望时刻的最后手段。那冰冷的触感带着一股决绝的死亡气息。但如果现在亮出来,刺杀嫔妃?只会死得更快更惨!
就在这窒息般的死寂中,一个沉稳带磁性的男声忽然从大殿侧后方传来,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贤妃的暴怒和殿内的惊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
“何事如此喧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