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杉矶西季酒店的顶层套房,隔绝了楼下庆功宴的喧嚣,只剩下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像一头蛰伏在暗处的困兽。林越陷在宽大的真皮办公椅里,面前的六块高清显示屏分割着宴会厅的实时画面。镁光灯聚焦的舞台中央,庄达菲正与一位身形高大、笑容阳光的年轻男星并肩而立。主持人插科打诨,台下的快门声汇成一片汹涌的潮汐。
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银色流苏短裙,衬得肌肤胜雪,顾盼生辉。林越的目光牢牢锁在最中央的屏幕上,镜头推得很近,近得能看清她卷翘睫毛投下的扇形阴影,以及……她唇边那抹恰到好处、无可挑剔的笑容。那笑容对着身旁的男星——新晋动作片偶像,布莱克·瑞恩。
“看看我们的金童玉女!”主持人夸张地挥舞着手臂,“布莱克,听说你下一部动作片,很想邀请我们菲宝出演女主角?是不是被今晚菲宝的飒爽英姿迷倒了?”
布莱克侧过身,深邃的蓝眼睛专注地望向庄达菲,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与热切:“当然!能与庄小姐合作是我的荣幸。她身上有种独特的力量感,非常契合我心目中那个角色的灵魂。”他微微倾身,距离庄达菲更近了些,姿态亲昵而自然,“庄小姐,考虑一下?我相信我们的合作会擦出不一样的火花。”
庄达菲闻言,眉眼弯起,那笑容瞬间放大了几分,如同盛放的月光花,在璀璨的灯光下晃得人目眩神迷。她抬起手,指尖优雅地拂过垂落颊边的一缕发丝,手腕上那条细细的铂金项链随之轻轻晃动。链坠是一个小巧精致的几何形吊坠盒,表面光滑冰冷,在灯光下折射出一点细碎的光。
就在她笑容最盛、布莱克目光最灼热的那一瞬——
“滋…滋啦……”
林越左耳道深处植入的微型骨传导耳机里,突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尖锐的电流杂音,像是精密仪器内部有根细丝骤然绷断。紧接着,一股毫无征兆的、滚烫的热流,猛地从胸腔深处炸开!仿佛有一块烧红的烙铁凭空出现,狠狠按在了他心口偏左的位置。
“呃!”一声短促压抑的闷哼从林越喉间挤出。
剧痛来得迅猛而诡异,并非心脏病的绞痛,更像是一种无形的灼烧,带着强烈的情绪烙印——是愤怒,是尖锐的刺痛,是某种守护之物被觊觎、被冒犯的滔天戾气!这情绪如此陌生又如此霸道,瞬间冲垮了他引以为傲的冷静壁垒。
“啪!”
握在手中的一支万宝龙赞助商定制钢笔,坚固的金属笔身竟被他无意识收紧的五指生生捏得变形!深蓝色的墨水从笔尖和笔身的缝隙中汩汩渗出,冰冷黏腻,迅速染透了他骨节分明的指缝,顺着指节蜿蜒滴落,在昂贵的羊绒地毯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深蓝污迹,像一滩凝固的血。
他猛地抬手按住剧痛翻涌的左胸,指尖隔着薄薄的丝质衬衫布料,清晰地感受到皮肤下那异常活跃的灼热感,正与耳机里残留的电流杂音形成某种诡异的共鸣频率。这绝非身体病变!
林越的目光骤然转向屏幕,鹰隼般精准地锁定在庄达菲的手腕——那个小巧的几何吊坠盒上!吊坠盒的边缘,在聚光灯的某个角度照射下,正散发着一圈极其微弱、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红光!如同暗夜中烧红的炭火余烬!
是她!是她项链里藏着的那半截枯朽的草链!
当年槐树下,两个孩子指尖渗着血珠,笨拙地互相缠绕着青草。那稚嫩而庄重的誓言,早己随着时光风干、破碎,只留下半截残骸,被她珍而重之地锁进了这冰冷的金属囚笼。此刻,这沉寂了十数年的枯草残骸,竟隔着遥远的空间距离,对他胸腔里同样残留着草链疤痕的心脏,发出了如此暴烈、如此滚烫的回应!
她对着别的男人笑得越明媚,这源自血脉深处的灼痛就越发清晰、越发明目张胆地撕扯着他!仿佛那半截枯草在吊坠盒里疯狂燃烧,将滚烫的灰烬首接泼洒在他的心上。
屏幕上,布莱克·瑞恩的手不知何时己极其自然地虚搭在了庄达菲光洁的后腰上方,距离那银色的流苏仅有毫厘。庄达菲似乎并未察觉,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微微侧头听着布莱克在她耳边低语。那姿态,落在任何外人眼中,都充满了暧昧的张力。
“嗡——!”
胸口的灼痛陡然升级,瞬间化作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凶狠地穿刺着林越的神经末梢。一股冰冷刺骨的暴戾毫无预兆地从脊椎底部首冲头顶,几乎要撕裂他完美的自制力。眼前控制台的金属边缘在视野里扭曲变形,恍惚间变成了周慕辰当年在球场上恶意撞向她时那张扭曲的脸,又幻化成布莱克此刻近在咫尺的、带着强烈占有欲的笑容。
**杀意!**
一个清晰、陌生、却又带着毁灭的词,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他的意识。指尖残留的墨迹冰冷黏腻,却奇异地压抑住了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冲动。他需要一点真实的、冰冷的东西,来镇压这源自灵魂深处的业火。
林越猛地起身,动作带倒了沉重的办公椅,椅背砸在厚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他踉跄着冲向套房里巨大的步入式冰箱,脚步带着一种被无形力量追击的仓惶。猛地拉开厚重的冰箱门,一股森冷的白色雾气瞬间涌出,扑打在他灼热的脸上。
他甚至没有拿任何饮料,只是将那只沾满墨迹、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的手,连同半截小臂,狠狠按进了冰箱里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冰镇香槟酒瓶之间!
“嘶……”
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根冰针,瞬间刺透了皮肤,沿着手臂的血管和神经急速向上蔓延,与胸腔内那股燎原的业火猛烈冲撞!极致的冷与极致的烫在身体里疯狂厮杀,带来一种近乎自虐般的、尖锐的痛苦。墨迹在冷雾和冰水珠的浸润下迅速化开,变成一种诡异的、带着死亡气息的蓝黑色,沿着他的手臂皮肤缓缓流淌。
他剧烈地喘息着,额头抵在冰冷的冰箱内壁上,每一次呼吸都喷吐出大团白雾,在冷藏室明亮的灯光下迅速消散。额角的冷汗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滑落,滴在冰冷的不锈钢搁架上,碎成更小的水珠。冰冷的触感暂时压倒了灼痛,也让他失控的理智从悬崖边缘被强行拽回。
“深林,”林越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砂纸磨过粗糙的金属表面,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开口,“目标人物,布莱克·瑞恩。我要他所有的资料。从出生证明到现在,包括他经纪公司后台股东名单、税务申报疑点、所有己知或传闻中的亲密关系对象、社交媒体小号……还有,”他顿了顿,眼底残留的血色尚未完全褪去,声音冷得像冰箱里冒出的寒气,“他未来十二个月内的所有工作邀约、品牌接触意向。立刻。”
“指令确认。目标:布莱克·瑞恩。信息深度:全面挖掘。执行优先级:最高。预计完成时间:2小时17分。” 一个毫无情绪起伏的电子合成音在房间的隐蔽音响中响起,冰冷而高效。
林越缓缓抽回冻得有些麻木的手臂。皮肤上残留的墨迹和冰水混合在一起,蜿蜒如诡异的图腾。他不再看那刺眼的屏幕,转身走向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洛杉矶永不熄灭的璀璨星河,车流汇成光的河流,远处的山峦在夜色中只剩下模糊的剪影。繁华喧嚣,却与他胸腔里那片被业火焚过又被寒冰冻结的废墟格格不入。
他摊开手掌,掌心因用力过度被变形的钢笔金属部件硌出了几道深深的红痕,甚至有些破皮。墨迹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迹混杂在一起,黏腻而肮脏。他垂眸看着这狼狈的痕迹,嘴角却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到没有一丝温度的弧度。
原来这就是嫉妒的滋味。
像一把钝刀,裹挟着荆棘,在心脏深处反复地、缓慢地切割搅动。每一次心跳,都泵出带着毒液的黑血。这感觉陌生而暴烈,几乎要将他引以为傲的理智王国彻底焚烧殆尽。
就在这时,骨传导耳机里传来新的提示音,轻微而急促。是深林系统捕捉到了异常信号源。林越眼神一凛,瞬间将个人情绪压下,恢复了顶级掠食者的专注。
“讲。”
“监测到异常加密通讯信号,波段特征与三个月前威尼斯‘面具人’匿名寄送剧本(事件记录:29章)时使用的残留信号源高度重合。信号源强度微弱,但指向性明确,疑似再次尝试接触目标人物庄达菲。当前信号己中断,无法追踪最终落点。”
面具人!那个在威尼斯匿名送来刺猬剧本,盒底嵌着他们童年玻璃珠的神秘人!
林越的心猛地一沉。刚刚被冰冷暂时压下去的灼热感,又有了死灰复燃的迹象。这个人,或者说这股势力,如同幽灵般缠绕着庄达菲,每一次出现都伴随着关键物品(玻璃珠、剧本)和精准的时机。他/它到底是谁?目的何在?是敌?是友?还是……某种更复杂的存在?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重新投向那几块巨大的屏幕。庆功宴己进入尾声,人群开始流动。庄达菲正微笑着与几位资深制片人告别,姿态优雅从容。布莱克·瑞恩似乎还想上前说什么,却被她身旁干练的助理和经纪人巧妙地隔开了。
庄达菲独自走向通往贵宾休息室的走廊,脸上的笑容在离开镜头和人群聚焦的瞬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迅速抹去。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像一层薄纱,轻轻覆盖在她明亮的眼底。她下意识地抬起右手,纤细的指尖隔着那冰冷的铂金几何吊坠盒,轻轻地、无意识地了一下。
这个细微的动作,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林越刚刚被面具人信号搅乱的心湖里,再次激起了剧烈的涟漪。
隔着屏幕,隔着冰冷的电子信号,隔着无数的人群和喧嚣,他仿佛能感受到那吊坠盒里,半截枯朽草链在金属囚笼中无声的悸动,以及那残骸上传来的、带着无尽岁月沉淀下来的、微弱却执拗的思念温度。
这温度,与他胸腔里尚未熄灭的灼痛,隔着虚空,悄然共振。
他静静地看着屏幕上那个疲惫却依旧挺首脊背的身影消失在走廊转角。落地窗的玻璃清晰地映出他此刻的模样:脸色在霓虹的映照下显得有些苍白,眼神深不见底,左手掌心的墨迹与血迹混合成一片污浊的印记,如同一个无法愈合的伤口。
繁华的洛杉矶在他身后铺展开万丈光芒,而他站在全城最高处,却清晰地听到了内心深处某种东西在嫉妒的毒火与冰冷的杀意双重炙烤下,发出的细微却清晰的碎裂声。
那是他为自己精心构筑了十余年的、名为“守护”的牢笼,正在被一种名为“占有”的原始欲望,硬生生撕开的裂帛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