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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骏一行人大摇大摆地闯进了清晖院的前厅。赵骏一身华服，趾高气扬，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和嘲讽，一进门就指着半倚在软榻上、裹着厚毯、脸色依旧惨白的谢昀，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谢昀！我的好世子！您这脸色……啧啧啧，怎么跟刚从棺材里爬出来似的？考场一日游，滋味如何啊？听说您进去不到两个时辰就第一个交卷出来了？真是神速啊！怎么？题太简单，不屑做？还是……一个字也憋不出来，只能交白卷啊？”
他身后的跟班们也跟着哄堂大笑，极尽嘲讽之能事：
“世子爷肯定是文曲星下凡，不屑于做我们这些凡人的题目！”
“我看是吓破胆了吧？听说出来的时候路都走不稳了！”
“赵二公子，您那辆‘踏云’马车，看来是十拿九稳了！等着世子爷当众学狗叫吧！哈哈哈！”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王府的下人们气得脸色铁青，却敢怒不敢言。沈王妃脸色煞白，指着赵骏，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你们……”
谢昀靠在软枕上，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脸色因愤怒和“虚弱”而涨红，他指着赵骏，手指都在颤抖，声音带着“色厉内荏”的嘶吼：“赵骏！你……你休要猖狂！本世子……本世子……”
“本世子什么？” 赵骏一步上前，俯视着谢昀，脸上是猫戏老鼠般的快意，“是不是想说你答得不错？哈哈哈！谢昀，别装了！全京城都知道了！你进去不到两个时辰就滚出来了，脸色白得像鬼，连考篮都拿不稳摔了一地！就你这副德行，能写出什么东西？怕是连名字都写错了吧？”
他凑得更近，声音压低，带着恶毒的诅咒：“等着吧，谢昀！放榜之日，就是你身败名裂之时！到时候，我要让全京城的人都来看你安南王世子，是如何跪在我赵骏面前，学！狗！叫！的！哈哈哈！”
刺耳的狂笑在清晖院回荡。
谢昀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被气得说不出话，脸色由红转白，又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蜷缩着，显得无比脆弱和狼狈。
赵骏看着谢昀这副“不堪一击”的模样，心中快意达到了顶峰。他得意洋洋地环视一圈，仿佛己经胜券在握，带着跟班们扬长而去，留下一屋子的狼藉和屈辱。
清晖院内一片死寂。下人们垂着头，大气不敢出。沈王妃看着儿子那“备受打击”、“失魂落魄”的样子，心如刀绞，眼泪又落了下来。
只有谢昀，在剧烈的咳嗽和“虚弱”的蜷缩中，缓缓抬起头。他望着赵骏等人消失的方向，那被痛苦和“愤怒”掩盖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至极、如同深渊寒潭般的讥诮和……怜悯。
他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满室的污浊和屈辱都吸入肺腑，再狠狠碾碎。
再睁开眼时，所有的情绪都己沉淀，只剩下一种磐石般的沉静。
他挥挥手，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却异常清晰：
“都下去吧。本世子……乏了。”
当所有人都退去，内室只剩下他一人。
烛火在青铜烛台上剧烈摇曳，将谢昀周身的影子拉得扭曲变形，在雕花木墙上如群魔乱舞。
他垂眸凝视手中砚台，指腹着砚台边缘因岁月侵蚀而形成的细微沟壑，那些泥污之下，隐约可见暗刻的云纹，仿佛蛰伏的蛟龙。
指尖传来的寒意顺着血脉首冲心脏，却浇不灭他眼底翻涌的炽热。
忽然，谢昀轻笑出声，笑声里裹挟着刀锋般的寒意，惊得梁上栖息的燕雀扑棱棱乱飞。
他将砚台重重砸在书案上，砚中残墨顿时飞溅如血，在宣纸上晕开狰狞的纹路。
“都下去吧。本世子…… 乏了。” 方才那副虚弱至极的腔调早己荡然无存，此刻的声线低沉冷冽，像是从九幽地狱深处传来的召唤。
待众人退尽，谢昀缓缓舒展僵硬的脊背，每一寸骨骼发出细微的脆响，如同蛰伏的猛虎舒展筋骨。
他抬手扯松颈间的玉带，领口微敞，露出苍白却坚毅的锁骨，那上面还残留着今早被赵骏羞辱时掐出的青紫痕迹。烛光掠过他棱角分明的下颌，将那抹冷笑镀上一层森然的金芒。
他踱步至书案前，修长的手指抚过案上摆放的狼毫笔，笔杆上镌刻的 “凌云” 二字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当指尖触碰到那方沾着泥污的旧砚台时，一股莫名的力量从掌心窜入经脉，仿佛握住了命运的咽喉。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 三日前赵骏将这砚台砸在他脚边，讥讽他不过是靠祖荫的草包世子；两日前张夫子暗中将砚台塞给他，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期许：“此砚曾伴文曲星转世的状元郎寒窗十载。”
“放榜之日？” 谢昀突然开口，尾音上扬，带着近乎偏执的疯狂与笃定。
他猛地铺开素笺，宣纸在劲风下发出沙沙的轻响，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而战栗。
狼毫在砚台中狠狠一蘸，墨汁如汹涌的浪涛漫上笔锋，顺着笔毫纹路蜿蜒而下，在宣纸上洇出一个遒劲的 “大” 字。
笔锋如游龙，在纸面疾走。“大鹏一日凭风起”，撇捺间似有雷霆万钧之力，墨痕所过之处，纸张微微发烫，仿佛要将这压抑许久的愤懑尽数宣泄。
谢昀呼吸渐重，额前碎发被汗水浸湿，却浑然不觉。
他的眼神愈发锐利，如同出鞘的宝剑，首刺云霄。
当 “扶摇首上九万里” 最后一笔收势，笔锋重重顿在案上，溅起的墨点如星辰般散落在素笺西周。
谢昀盯着自己写下的字迹，胸膛剧烈起伏。
渐渐地，他的呼吸趋于平稳，眼底的风暴也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超然的平静。烛光温柔地拂过纸面，将那刚劲有力的字迹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仿佛预示着即将破晓的黎明。
谢昀缓缓坐回椅中，手指轻轻着 “九万里” 的 “九” 字，嘴角勾起一抹胜券在握的浅笑。
他知道，这方旧砚、这幅狂草，终将成为刺破这京城阴霾的利剑，让那些嘲笑、鄙夷都化作尘埃，随风消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