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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月如钩，将血色残光碎碎地洒在流民镇斑驳的屋檐上。瓦片缝里长着枯黄的蒿草，被夜风吹得簌簌作响，像是无数细碎的呜咽。
林羽的指节抵在明心书院的木门上，那木门本该是温润的檀木质地，此刻却凉得像块浸透了寒潭水的生铁，触感惊人地刺骨。
他指尖的薄茧蹭过门板边缘，带下一点剥落的朱漆，露出底下暗青色的木纹，像一道凝固的伤口。
——门板上不知何时爬满了蛛网状的墨纹，那些纹路并非笔墨所绘，倒像是从木头肌理里渗出来的焦油，每一道都泛着黏腻的幽光。
更诡异的是，那些纹路竟在月光下缓缓扭曲，像无数条细小的墨色蛇虫在爬行，偶尔交缠成模糊的笔画，又迅速散开。阿猛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少年的手掌滚烫，指腹的老茧硌得林羽生疼。
“先生，这些纹路...和我娘当年房间里的一模一样。”
阿猛的声音发颤，喉结在夜色里上下滚动。他袖口滑落，露出半截小臂，掌心的黑纹正像活物般蠕动，烫得皮肤泛起红痕，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冲破血肉钻出来，在呼应某种邪恶的召唤。
林羽瞥见那纹路的走向，心脏猛地一沉，那是文狱司记载中最凶险的“蚀命纹”。
书院内传来压抑的啜泣声，像无数片碎玻璃在地上摩擦。林羽猛地推开房门，一股混合着墨臭和铁锈味的浊气扑面而来。
十几个孩童蜷缩在角落，怀里紧紧抱着开裂的课本，麻布衣衫上沾满泥污。他们的肩膀在黑暗中剧烈颤抖，眼白里布满血丝，恐惧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瞳孔。
更骇人的是，每个孩子的脖颈处都浮现出淡青色的“囚”字纹路，那笔画沿着淋巴腺蜿蜒，像用细针蘸着毒汁刺进皮肉。
小穗头发蓬乱如杂草，怀里抱着一本《千字文》，书页边角被泥土糊得看不清字迹。
她抬起头时，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哽咽声把字句撕得支离破碎：
“先生，我们一觉醒来...就被这些字缠住了。”
她掀开衣袖，小臂上的纹路正顺着青色的血管朝心脏蔓延，那黑色的线条边缘泛着白，像藤蔓的尖刺在吸食生机，每蔓延一分，她手臂的皮肤就失去一分血色。
“什么人？”
苏瑶的声音陡然拔高，软剑出鞘的清鸣划破死寂。她手腕一翻，剑锋首指窗棂。
月光透过破碎的窗纸，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她瞳孔骤缩，只见窗外二十余名百姓如同提线木偶，正用生锈的铁钉在墙壁上刻写巨大的“亡”字。
他们的动作机械而僵硬，膝盖跪在碎玻璃上，裤腿被血浸透却浑然不觉，指甲缝里塞满了血肉和墙灰，每一次挥钉都带下一缕肉丝，却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他们在给镇南祭坛铺路。”
林羽翻开发烫的手札，羊皮纸页在指尖簌簌作响。某页空白处渗出墨汁，像活物般自行勾勒出祭坛的轮廓：
三层石台刻满扭曲的篆字，中央插着一把刻满星纹的青铜剑，剑身上凝结着黑色的血珠，正一滴滴落在祭坛凹槽里。
“文字之力正在具象化，每一个邪字都在为复活仪式积蓄力量。”
他指尖划过剑纹，手札突然发烫，仿佛有火焰在纸下燃烧。
阿猛突然低吼着冲向门外，少年的蛮力撞得门板吱呀作响。苏瑶眼疾手快拽住他的衣领，布料撕裂的声音里，阿猛后腰露出半块烧焦的木牌，桐木质地己被灼成炭黑色，上面“文狱司”三个残字却异常清晰，笔画边缘还留着暗红的血渍。
“别动！”
苏瑶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意，她指着窗外，
“那些百姓瞳孔里有...和襁褓婴儿一样的墨色。”
话音未落，刻字的人群突然齐刷刷转头，他们的脖颈发出枯枝折断般的脆响。空洞的目光穿透窗纸锁定三人，手中铁钉在墙壁上划出刺耳的摩擦声，铁锈粉末簌簌落下。那些手臂缓缓举起，铁钉尖端映着残月寒光，像无数根指向心脏的毒刺。
林羽心一横，咬破指尖，鲜血滴在青石板上，他用指腹迅速画出“镇”字。
赤色光芒迸发的瞬间，百姓们的动作猛地停滞，可他们脸上的肌肉却诡异地抽搐起来，嘴角咧到耳根，露出一个狰狞的狞笑。
“没用的。不用白费力气了。”沙哑的女声从房梁传来，像老旧木门的吱呀声。一团裹着襁褓的黑雾凭空出现，雾气翻滚间露出妇人的轮廓，她脖颈的“噤”字己经蔓延到脸颊，墨色纹路像蛛网般缠着眼角。
“你们以为用血就能压制邪纹？”
她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癫狂的笑意；
“当年文狱司的三百人，就是用血写了三天三夜，才...”
话音戛然而止，襁褓中传来婴儿啼哭，那哭声尖锐刺耳，细听之下竟夹杂着无数人的惨叫，像万千冤魂在同时嘶吼。
苏瑶脖颈一烫，贴身佩戴的玉佩突然烧得通红，隔着布料都能看到莹白的玉色转为赤红。
她咬牙扯下玉佩砸向地面，“啪”的一声脆响，碎裂的玉片中，一道神秘古字化作幽蓝火焰，瞬间窜上墙壁。
那些邪纹遇火便发出滋滋的声响，像滚油滴入水盆，黑色纹路迅速蜷缩成焦黑的粉末，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烧焦的恶臭。
“快走！先离开这儿。”
林羽抓住两个孩子的手腕，却见整座书院的墙壁开始渗血，砖缝里渗出的血珠汇聚成流，在地面蜿蜒成河。所有木质家具都“咔嗒”作响，木纹里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杀”字，笔画边缘还在不断涌出鲜血。
当他们冲出大门时，身后传来轰然巨响。明心书院的飞檐在邪纹侵蚀下寸寸断裂，雕花梁柱化作齑粉，整座建筑在黑雾中坍塌，最终化作一座刻满死亡符咒的巨大石碑。
石碑表面的纹路还在蠕动，无数个“亡”字重叠交错，透出令人窒息的寒意。镇南方向传来沉闷的钟声，每一声都震得人胸腔发疼，像是有人用巨锤敲打心脏。
阿猛低头望着掌心不断扩大的黑纹，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低语。
他颤抖着捡起半块青砖，砖棱硌得掌心生疼。在布满血污的地面上，他划出一个歪斜的符号：
那符号不像任何己知的文字，倒像一株扭曲的树苗，底部有三个分岔，顶端却有火焰状的纹路，散发着微弱的金色光芒。
“这个...是我娘教我的第一个字，”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她说...这才是‘生’的本来面目。”
林羽的手札无风自动，空白页上突然渗出血色箴言，那字迹仿佛从纸背透出：“欲破文祸，先寻真名。当文字回归本源，星陨亦能重明。”
远处的祭坛方向，一道漆黑光柱冲天而起，将整片天空染成墨色。光柱边缘，无数扭曲的文字在盘旋，它们时而聚脸，时而散作乱码，发出如同冤魂呐喊般的尖啸。
夜风卷起林羽的衣摆，他望着那片墨色天幕，知道月蚀之夜的决战己无可避免，而那个被文字掩埋的秘密，正随着祭坛的苏醒，缓缓掀开血色的帷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