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端午节的火药味
端午的日头刚滑过中天,顾穗家院里己飘出粽叶混着糯米的清香。几棵老槐树上挂满艾草,新扎的彩线随风轻晃,十几张桌子拼成长席,盆碗碰撞声、孩童笑闹声搅得空气都热闹起来。
“穗丫头,这粽子包的可真好!”王婶掀开竹笼,白雾裹着甜香漫开,“往年端午就属老周家热闹,今年你们可抢了风头!”话音未落,院外突然传来粗重的脚步声。
周大山带着七八个族亲闯入院门,青布长衫沾着泥点,手里攥着半截枯枝当拐杖,“当”地戳在石板路上:“顾穗!你家占着族里的荒地,今儿端午团圆,倒好,自己吃香喝辣,把老祖宗规矩当放屁?”他身后几个汉子跟着哄闹,有人踢翻了脚边竹筐,包好的粽子滚了满地。
顾穗端着新蒸的粽子出来,裙摆还沾着糯米粒。她望着满地狼藉,指尖微微发颤,余光瞥见周砚从堂屋快步走出,月白长衫下摆带起一阵风。
“周大伯这是何意?”周砚将顾穗护在身后,目光扫过众人鼓鼓囊囊的腰间,“端午佳节,带着锄头铁锨来赴宴?”人群瞬间安静,几个心虚的汉子往后缩了缩。周大山涨红着脸正要发作。
小六子突然飞奔进院里来,“我拿回来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周砚。
“周砚,我己经和官府的人说好了,这地的地契马上就会给我办好,这地只能是我家的!”
周大山脸上挂着胜券在握的得意笑容,在看到周砚打开小六子递过来的纸,一份盖着鲜红县衙大印的文书时,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瞬间凝固, 化为难以置信的错愕。
他伸长脖子,几乎要把眼珠子瞪出来,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却像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那张“临时确权文书”在周砚修长有力的手指间显得格外清晰,上面的朱红官印在夕阳余晖下,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村民们原本的哗然也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窃窃私语和探究的目光。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或许不识字,但那官府的印章,却是认得真真切切的。
“这……这不可能!”周大山终于挤出一句话,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丝绝望的挣扎,“你们……你们这是伪造的!”
周砚目光平静地扫过他,声音清朗而沉稳:“周大山,此乃县尊大人亲批的文书,若有疑议,可随我一同前往县衙对质。只是,诬告官府,罪加一等,还望三思啊。”
他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既点明了文书的真实性,也暗示了周大山无理取闹的后果。
人群中,先前几个跟着周大山起哄,或是私下里说过顾穗闲话的村民,此刻都有些讪讪然,悄悄往后缩了缩。
老李头摸着胡子,赞许地点点头,看向周砚的目光多了几分敬佩。
周伯更是长长舒了口气,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拍了拍身边儿子的肩膀,低声道:“看见没,这才是读书人的样子,有理有据,不慌不乱。”
顾穗站在周砚身后不远处,望着他挺拔的背影,心中那股激荡的暖流愈发汹涌。
曾几何时,这个男人还因科举失利而消沉,眉宇间总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郁色。
可现在,他为了她,为了这个家,挺身而出,用他的智慧和勇气,化解了一次又一次的危机。
他不再是那个只埋首书本的书生,更是一个能够遮风挡雨的男人。
周大山被周砚一番话堵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看看那文书,又看看周围村民微妙的眼神,知道今日大势己去。
他狠狠地瞪了周砚和顾穗一眼,那眼神像是淬了毒的钉子,恨不得在他们身上剜下两块肉来。
但他也明白,有这县衙文书在,再闹下去只会自取其辱。
“哼!你们等着!”他撂下一句色厉内荏的狠话,又扫了一眼那些原本支持他此刻却有些动摇的族人,气咻咻地拨开人群,狼狈地走了。
几个平日里与他交好的,也觉得面上无光,低着头灰溜溜地跟了上去。
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波,就这样在周砚从容不迫的应对下消弭于无形。
宴会的气氛有片刻的凝滞,随即,不知是谁先鼓起了掌,接着便是一片热烈的掌声。
“周家小子,好样的!”
“顾丫头,你这粽子可真香,这‘互助农社’的事,俺家老婆子早就念叨着了,算俺家一个!”一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汉子高声说道。
“对对对,也算俺家一个!大家伙儿互帮互助,日子才能越过越好!”
之前那些持观望态度,甚至有些偏向周大山的村民,此刻也纷纷转变了口风。
周砚有理有据,又有官府文书撑腰,顾穗的粽子又实实在在收买了人心,那“互助农社”的提议听起来也确实对大家都有好处。
谁是真心为大家着想,谁又是包藏私心,高下立判。
顾穗脸上露出了真诚的笑容,她走到周砚身边,与他并肩而立,对着众人说到:“多谢各位乡亲的信任和支持。这‘互助农社’只是一个初步的想法,具体章程还需要大家一起商议。今日是端午佳节,咱们先吃好喝好,明日,我与周砚再请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辈,细细商讨此事。”
她的声音温柔却不失力量,一番话说得大方得体,既安抚了众人,也为后续的行动留下了余地。
众人纷纷叫好,宴席上的气氛比之前更加热烈了几分。
那些之前对顾穗和周砚抱有偏见的人,此刻看向他们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善意和认同。
特别是那些尝过粽子的孩子们,更是围着顾穗,叽叽喳喳地问着粽子的做法,清脆的笑声驱散了先前所有的不快。
夕阳渐渐西沉,晚霞染红了天际。
宴席上的灯笼亮了起来,映照着一张张淳朴的笑脸。
周砚和顾穗忙着招呼客人,偶尔目光交汇,都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如释重负和心照不宣的默契。
夜深了,村民们带着满足和几分酒意陆续散去。
不少人临走前,都特意过来跟周砚和顾穗道谢,言语间也比往日亲近了许多。
老李头和周伯留到了最后。
“周小子,顾丫头,今天这事儿,你们办得漂亮。”老李头呷了口顾穗特意给他留的紫苏薄荷茶,赞道,“那周大山,平日里仗着自己是族中长辈,没少搬弄是非。这次让他吃个大亏,也算是给他个教训。”
周伯也点头道:“是啊,那‘临时确权文书’一拿出来,我看他脸都绿了。不过,砚哥儿,这‘临时’二字,怕是还有后文啊。”他毕竟年长,考虑得更深一层。
周砚神色平静:“周伯说的是。今日之事,只是暂时压住了他们。那陈三爷在背后撑腰,周大山未必会就此罢休。这‘临时确权文书’,只是县尊大人看在我提供的《开荒纪实》和几位乡亲证词的份上,给予我们的一个缓冲。要想真正将这片地握在手里,恐怕还得费些周折。”
顾穗在一旁静静听着,心中明白,真正的考验或许还在后头。
但她看着身旁沉稳从容的周砚,心中却前所未有的安定。
“不管怎样,今天多亏了乡亲们。”顾穗柔声道,“尤其是那几位愿意为我们作证的叔伯,这份情谊,我们记下了。”
周伯笑道:“你们俩是好样的,大家伙儿都看在眼里。那‘互助农社’,我看行!只要你们真心为大家着想,村里人不会亏待你们的。”
送走了老李头和周伯,院子里终于安静下来。
顾穗和周砚相视一笑,开始收拾残局。
月光如水,洒在小院里,也洒在两人默契配合的身影上。
“今天,谢谢你。”顾穗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她指的是周砚在众人面前维护她的举动,也指他为这个家所做的一切。
周砚停下手中的活,转过身,深深地看着她。
月光下,她的眼眸亮晶晶的,像盛满了星光。
“我们是夫妻,不是吗?”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保护你和这个家,是我的责任。”
顾穗心中一暖,点了点头。
是啊,他们是夫妻。
从最初的被迫搭伙,到如今的相濡以沫,这条路,他们走得并不容易。
风波似乎暂时平息了,村子里的风言风语也渐渐转向对他们有利的方向。
然而,顾穗心里清楚,周大山和其背后的陈三爷,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那份“临时确权文书”,既是护身符,也是一道随时可能被撕裂的屏障。
更何况,周大山今日在众人面前丢了这么大的脸,以他的性子,恐怕正在暗地里酝酿着更阴险的报复。
平静的水面下,似乎有暗流正在悄然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