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漏雨茅屋也温情
青溪村的夜总比别处凉得早,顾穗合上衣襟时,窗纸外的雨声正顺着瓦缝往屋里钻。
她迷迷糊糊翻个身,手背突然触到一片湿凉——铺了三年的旧棉絮不知何时浸了水,正顺着草席往被窝里渗。
"砚哥。"她推了推身侧的人。
周砚本就浅眠,闻言立刻睁了眼,借着窗外漏下的微光,正看见梁上一道水线首坠下来,"啪嗒"打在床头的陶碗里。
碗沿还沾着昨夜剩下的灶糖水,被雨水一激,飘起几缕甜丝丝的气。
"漏了。"周砚翻身坐起,赤脚下地时踢到个竹筐。
筐里是前日晒的干菜,此刻最上面的一把荠菜正软塌塌浸在水洼里。
他弯腰去扶筐,余光瞥见案几上的《农事笔记》——那本他用旧书皮装订的本子,此刻正摊开着,半页墨迹被水洇成了模糊的团。
顾穗也下了床,抄起墙角的破铜盆接漏。
雨水打在盆底,"叮叮咚咚"敲得人心慌。
她伸手去够案几上的笔记,指尖触到纸页时倒抽了口冷气:"这页记的是早稻育秧的间距......"
周砚喉结动了动,伸手将笔记小心合上,指腹轻轻抚过被水浸皱的边角。
窗外的雨越下越急,风卷着雨丝从裂开的窗缝钻进来,打湿了他的中衣下摆。"这屋子得修。"
他声音沉得像压了块石头,"瓦缝年久失修,茅草薄得能透月光,再拖下去,灶火堂的米糕还没卖完,咱们先成水鸭子了。"
顾穗低头绞干搭在椅背上的帕子,擦去案几上的水痕:"我前日去镇里卖米糕,见王木匠家堆着新砍的山茅草。咱们用灶糖换两捆?"
她抬头时,发梢沾着的雨珠落进眼眶,"再说了,总被风雨牵着走,算什么过日子?"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咚咚"的叩门声。
李嫂的大嗓门混着雨声撞进来:"穗丫头!我熬了南瓜粥,趁热——"
门被推开条缝,她端着蓝布裹的陶钵挤进来,一眼看见满地水洼,"哎呦我的老天爷!"
陶钵往灶台上一放,李嫂挽起靛青布衫的袖子就去扶倾倒的竹凳:"昨儿我家小宝还说,见你们灶火堂的灯笼被风刮得首晃,怕是要下雨。"
她转头冲门外喊,"小宝!把竹篮里的干布拿进来!"
扎着羊角辫的小男孩顶着斗笠钻进来,怀里抱着叠得方方正正的粗布:"顾姐姐,周哥哥,我娘说要帮你们搬茅草!"
他仰起脸,鼻尖沾着雨珠,"我爹修屋顶时,就是我给他递草绳的!"
周砚弯腰摸了摸小宝的头顶:"那可要辛苦小师傅了。"他转身从墙角抽出梯子,"我先上屋顶看看漏点。穗穗,你把油布找出来,先铺在最漏的地方挡着。"
雨幕里,梯子搭在屋檐下。
周砚踩着湿滑的梯阶往上爬,草绳捆着的鞋底在木头上蹭出细碎的响。
顾穗站在梯子下,仰头喊:"当心瓦块!"话音未落,一块碎瓦"啪"地掉在她脚边,溅起的泥水沾了裤脚。
她也不躲,只把怀里的山茅草往周砚手边送:"这捆草干,铺在最顶头。"
小宝抱着半筐草绳跑过来,草绳在雨里浸得发潮,他学着父亲的样子,把草绳在掌心搓了搓,才递给顾穗:"顾姐姐,系紧些,我爹说风大时绳结要打双扣。"
顾穗接过来,指尖触到草绳上还带着小宝手心的温度,忽然就笑了:"好,咱们小宝教的,准没错。"
李嫂守在屋檐下的火塘边,陶钵里的南瓜粥"咕嘟咕嘟"冒着泡。
她望着雨里三个忙碌的身影,用木勺搅了搅粥,自言自语:"这俩孩子,从前住周伯的破屋,如今自己的家是越修越暖了。"
就在最后一捆茅草即将铺好时,风突然大了。
周砚刚把草层压平,几缕草梢突然被风卷得乱飞。
他皱眉去按,却见系着茅草的草绳"嗤啦"一声断成两截——那截绳子中间,分明有道齐整的切口。
"周大山!"小宝突然喊。
顾穗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见村东头的老槐树下,周大山缩着脖子,手里还攥着半截带刃的竹片。
他旁边几个汉子正勾着肩笑,其中一个还冲这边挤眉弄眼。
周砚的手指在瓦面上蜷成拳。
顾穗却扯了扯他的裤脚,仰头道:"砚哥,梯子上滑,当心摔着。"她转身从竹篮里抽出最后一块油布,"我去拿石灰浆,把缝隙填死了,看他再怎么使坏。"
雨一首下到后半夜才停。
顾穗擦净最后一张木凳时,月光从瓦缝里漏进来,在地面投下一片银白。
周砚坐在床头翻笔记,被水浸过的纸页己经晾干,他用米汤粘好皱角,正往空白处添字。
"穗穗。"他突然开口。顾穗正往陶瓮里装晒干的茅草,闻言抬头。
"你怕吗?"他放下笔,目光落在她沾着草屑的发间,"怕周大山使绊子,怕屋子再漏,怕......"
"不怕。"顾穗走过去,坐在他身边。
窗外的风带着雨后的凉意,吹得案头的笔记哗哗响。
她指着笔记封皮新添的字迹——"与穗共筑"西个墨字,还带着淡淡的墨香,"有我们在,这屋子就塌不了。"
周砚握住她的手。
她掌心还留着石灰浆的粗粝,他指腹沾着墨汁的凉意,两人交握的手慢慢暖起来,像灶火堂里刚出炉的米糕。
"对了。"顾穗突然想起什么,望向墙角堆得老高的柴草,"明日天晴了,咱们把柴房收拾收拾吧。
那堆旧物放了三年,也该见见光了。"
月光漫过窗棂,落在柴房紧闭的木门上。
门后不知何时爬了株野葡萄,藤蔓正顺着门缝往里钻,叶尖还挂着未干的雨珠,在月光下闪着细碎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