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错误、咖啡与电梯里的狭路相逢

第6章：错误、咖啡与电梯里的狭路相逢

一整天，陆泽宇都像上了发条的陀螺，在沈明玥精准而严苛的要求下高速旋转。

上午，他几乎是以光速核对了那份被指出错误的数据，重新整理、标注、更新版本，在9点58分惊险万分地发送到了沈明玥的邮箱。邮件发出那一刻，他后背的衬衫又湿了一片，仿佛刚跑完一场马拉松。

紧接着，他马不停蹄地投入到那份“年轻家庭周末消费习惯细分分析报告”中。市场部提供的原始数据庞杂混乱，他必须像个矿工一样，在信息的矿渣里筛选、提炼、归类。目标客群画像被沈明玥要求细化到令人发指的程度：家庭结构（核心/三代同堂）、孩子年龄段（0-3岁学步期，3-6岁幼儿园，6-12岁小学）、家庭月收入区间、主要周末活动偏好（亲子乐园/自然探索/艺术启蒙/购物休闲）……每一项都需要找到可靠的数据支撑和行业报告佐证。

办公室里键盘声、电话声、低声讨论声混杂成一片焦虑的背景音。沈明玥像一个无形的监工，她的名字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每个人头顶。她偶尔会出现在策划部区域，步履生风，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个人的屏幕，不需要开口，就足以让被扫到的人神经紧绷，手指在键盘上敲出残影。

陆泽宇午饭是在工位上解决的，一个楼下便利店买的冷掉的三明治，味同嚼蜡。他灌下两大杯速溶咖啡，强撑着发沉的眼皮，和那些枯燥的数据搏斗。下午三点多，报告终于有了雏形，但他总觉得还不够扎实，不够有说服力。沈明玥那句“看不到扎实的数据支撑”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

疲惫感如同潮水般一波波袭来，眼前的数字开始模糊重影。不行，得再撑一会儿！陆泽宇用力掐了掐眉心，拿起桌上那个印着咖啡店Logo的纸杯（里面是速溶咖啡残渣），起身想去茶水间再冲一杯续命。

刚走到茶水间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刻意压低的议论声：

“哎，看见没？沈总监中午又没吃饭，在会议室啃了个能量棒就继续开会了……”

“何止啊，我早上送文件进去，看她眼睛里有红血丝，估计昨晚又熬到后半夜。”

“啧啧，‘方案杀手’果然名不虚传，对自己都这么狠！难怪锐点把她当宝贝挖过来。”

“唉，跟着这样的老大干活，压力山大啊！不过说真的，人家那专业水准，不服不行……”

陆泽宇脚步顿了一下。原来，那个气场强大、仿佛不知疲倦的沈明玥，也会熬夜，也会靠能量棒充饥？这个认知让他心里那点因为被碾压而生的怨气，奇异地消散了一些，甚至生出一丝……同病相怜？都是被工作压榨的可怜社畜罢了。

他推门进去，里面的议论声戛然而止。几个同事看到他，尴尬地笑了笑，迅速接完水溜了出去。陆泽宇也没在意，默默冲洗着杯子，冲了满满一大杯浓得发黑的速溶咖啡。苦涩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短暂的清醒。

回到座位，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投入报告。也许是那杯黑咖啡的作用，也许是知道了沈明玥也在拼命，他感觉思路清晰了一些。他不再仅仅堆砌数据，开始尝试加入一些本地亲子论坛的活跃话题分析、几个热门亲子公众号的推文方向总结，甚至对比了云顶周边几个主要竞争对手（大型商超、儿童乐园）的周末活动策略，试图提炼出差异化的切入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的天色再次暗了下来。当陆泽宇敲下最后一个句号，将报告保存好，抬头看表时，己经是晚上七点半。他揉了揉酸痛的脖颈，感觉身体己经被掏空。但看着屏幕上那份虽然不敢说完美，却倾注了他心血、比最初设想扎实得多的报告，心里总算有了一丝微弱的踏实感。他郑重地点击发送，收件人：沈明玥。

邮件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响起，陆泽宇长长吁了一口气，瘫在椅子上。紧绷了一天的神经骤然放松，饥饿感和排山倒海的疲惫感瞬间将他吞没。胃里空空如也，叫嚣着需要慰藉。

他脑子里第一个蹦出来的地方，是“时光角落”。那个飘着咖啡香、有舒缓音乐、更重要的是……可能有林晚晚的地方。昨天地铁里的惊鸿一瞥和狼狈躲闪，让他心里一首有点小疙瘩。他想去碰碰运气，哪怕只是安静地坐一会儿，感受一下那份被艺术气息包裹的宁静。

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写字楼，夜晚的凉风让他精神稍振。他没有坐地铁，奢侈地打了个车首奔“时光角落”。推开店门，熟悉的咖啡香和轻柔的音乐像温暖的毯子包裹住他疲惫的身心。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投向那个靠墙的角落。心跳似乎快了一拍——林晚晚果然在！

她今天穿了件米色的针织开衫，依旧低着头，专注地在速写本上涂抹着。暖黄的灯光勾勒着她柔和的侧脸轮廓，仿佛自带一层柔光滤镜，与周围的一切都隔离开来。陆泽宇心里的那点紧张和忐忑，在看到她的瞬间，奇异地平复了。

他没有立刻上前打招呼，怕打扰她。去吧台点了一杯热牛奶和一份简餐三明治（比便利店的好吃多了），然后找了个离她不近不远、能看到她侧影的位置坐下。他小口喝着温热的牛奶，看着林晚晚沉浸在创作中的侧影，只觉得紧绷了一天的神经慢慢松弛下来。不需要交谈，仅仅是待在这个空间里，感受这份专注的宁静，就足以疗愈白天的兵荒马乱。

林晚晚似乎画完了一个段落，抬起头，轻轻转动有些发酸的脖颈。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店内，恰好与陆泽宇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陆泽宇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想移开视线，但这次他没有。他鼓起勇气，朝她露出了一个有些疲惫但真诚的微笑，轻轻点了点头。

林晚晚显然也认出了他，清澈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小小的惊讶，随即也弯起嘴角，回了他一个浅浅的笑容，也点了点头。没有言语，却胜过千言万语。昨天地铁里的那点尴尬，仿佛在这无声的微笑交流中烟消云散。

陆泽宇心里一暖，低头继续吃他的三明治，感觉味道都好了不少。他盘算着，等会儿吃完，或许可以过去打个招呼，问问她画的是什么？或者…聊聊那把旧伞？他正想着，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陈默的电话。

“喂？宇哥！救命！”陈默的声音带着哭腔，“我负责对接的那部分后台程序，被沈总监揪出一个逻辑漏洞！现在整个数据模型都跑不通了！她就在我旁边站着！眼神能杀人！你快下来一趟！就在我们技术部这边！江湖救急啊！”

陆泽宇心里咯噔一下。沈明玥在技术部？揪陈默的错？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林晚晚，她似乎又沉浸到了画里。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社畜的友谊小船说翻就翻，尤其是在“方案杀手”的威压下。

“等着，我马上到！”他三两口把剩下的三明治塞进嘴里，灌下最后一口牛奶，匆匆收拾东西。经过林晚晚桌边时，他停顿了一下，低声道：“林小姐，不好意思，有点急事，我先走了。”

林晚晚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关切：“嗯，好，你忙。”

陆泽宇点点头，快步冲出咖啡馆，拦了辆出租车就往公司赶。心里一边骂陈默不靠谱，一边祈祷沈明玥的怒火别烧到自己身上。

冲回公司大楼，电梯门刚打开，陆泽宇就一头扎进去，按了技术部所在的楼层。电梯门缓缓关闭的瞬间，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突然伸进来，挡了一下。

电梯门重新打开。

一身深灰色西装套裙的沈明玥，拎着一个看起来就很沉的公文包，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她似乎刚从外面回来，身上带着夜晚的凉气。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依旧，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

狭小的电梯空间里，瞬间充满了无形的压力。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陆泽宇的心跳瞬间飙到了一百八。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往角落里缩了缩，恨不得把自己嵌进电梯壁里。他脑子里一片空白，白天被她支配的恐惧感再次袭来。他该说什么？“沈总监好”？还是装作没看见？

沈明玥似乎根本没注意到角落里的他，或者说，注意到了也完全不在意。她只是微微蹙着眉，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动作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怠。电梯平稳上升，只有机器运转的轻微嗡鸣。

陆泽宇大气不敢出，眼观鼻，鼻观心，只盼着电梯快点到。他能闻到沈明玥身上传来的，一丝极淡的、冷冽的香水味，混合着夜晚空气的清冷气息。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沈明玥忽然开口了，声音带着一丝熬夜后的微哑，却依旧清晰冷冽：

“陆泽宇？”

陆泽宇浑身一僵，猛地抬头，对上了沈明玥镜片后那双审视的眼睛。她竟然记得他的名字？！而且是在这种狭路相逢、他狼狈不堪的时候！

“沈…沈总监？”陆泽宇的声音有点发紧。

沈明玥的目光在他脸上停顿了一秒，似乎注意到了他眼下的乌青和掩饰不住的疲惫，但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是公事公办地说道：“你下午提交的那份分析报告，关于‘6-12岁学龄儿童家庭周末艺术启蒙类活动需求’的数据来源标注不够清晰，第3点推论过于主观。明天上午10点，带着清晰的来源依据和更客观的分析，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叮！

电梯到达技术部的楼层，门开了。

沈明玥不再看他，拎着沉重的公文包，步履沉稳地走了出去，留下一个冰冷而强大的背影。

陆泽宇僵在电梯角落里，看着缓缓关闭的电梯门隔绝了那个身影，耳边还回响着她那句冰冷清晰的指令。刚在咖啡馆被林晚晚笑容熨帖过的心，瞬间又掉进了冰窟窿。

明天上午10点…单独召见…

这感觉，比被当众批方案还让人头皮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