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硬的石板地面寒意刺骨,透过早己磨穿鞋底的破草鞋首钻脚心。后背撞上石墙的剧痛还在扩散,像无数针尖在骨缝里搅动。巷尾那股裹挟着铁甲、皮鞭和尘土味的阴风,吹得牛大力头皮发麻。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牙龈渗出血腥,尝到一股铁锈混着腐败淤泥的恶臭。
“……操……”喉头滚动,像在咽下刀片。
缩在墙角最深处阴影里的罗钰瑶,额头新撞开的那道狰狞伤口里,粘稠的血还在缓慢、无声地爬行。滑过额角那块被神像碎块砸出的青紫肿包,覆盖过她自己扇耳光留下的模糊指痕,蜿蜒没入散乱发丝粘附的肮脏泥垢里。脸色灰白得如同坟头纸钱,口鼻间那点微弱的白气,几乎要被巷尾那越来越沉重的、兵甲踏地的轰隆声彻底碾碎、吞噬。
不敢碰她。好像一碰,那点最后的气息就会散掉。
巷尾那阵冰冷的风里,突然钻进来几句高声呼和,带着某种混账特有的、混杂着不耐烦和几分酒肉膻味的官腔,断断续续,却被风卷得清晰:
“……妈的……净是些没油水的泥腿子……上头说了……全他娘的先关押……就城南老窑……”
“……张头……那牢房……去年秋雨水泡得……耗子都不去的地方……也不怕塌了……省心……”
“……塌了最好!死干净了……老子还省得半夜起来查那馊味儿呢!走走走!催命的锣都响了半条街了!回去交差……”
轰隆的脚步声和皮鞭炸响的声音陡然加速,朝着西边滚去。巷尾深沉的阴影像退潮般晃了晃。
城南……老窑……塌了最好……关押……
每一个破碎的词都像一根烧红的铁钉,狠狠戳进牛大力被绝望烧得滚烫又冰冷的脑子里!
那些破烂木板车、饿死的尸体像牲口一样拖走……堆满人?全是些没油水的泥腿子……官兵懒得管……塌了最好……
一个无比疯狂、比在衣铺子里妄想冒充青天还要惊险百倍的点子,猛地从这冰冷的字眼儿里破土而出!带着一丝地狱缝隙里漏下的、微乎其微的血腥光!
他需要一张皮!一张能混进那个恶臭窟窿里的皮!
牛大力猛地扭头,眼珠充血,如同嗅到血腥的独狼,死死盯住巷子斜对面一条更狭窄、堆满散发着浓烈尿臊和泔水气味的垃圾堆缝隙的暗巷入口。那里,两个穿着灰扑扑、沾满油渍的衙役制式号衣的身影,正对着墙根放水。其中一个还哼哼唧唧,解着裤带的手有些不稳,酒气隔着几丈都冲鼻子。另一个则骂骂咧咧,手正探进怀里似乎在摸索着火绒烟卷。
机会!
千钧一发!赌徒孤注一掷!
牛大力猛地从地上弹起!动作快得带起一股腥风!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整个人像一枚离弦的、沾满污泥和血污的箭矢,朝着那浓烈的尿臊源头猛扑过去!巨大的惯性带着狠绝的力道,肩膀狠狠撞向那个稍矮、正摸索火绒烟的衙役侧后腰!
“噗——!”
“嗷——!”一声被堵住大半的惨嚎!那倒霉蛋被撞得五脏六腑都错了位!整个人如同一个被大力掷出的破布口袋,打着旋儿狠狠砸进了旁边散发着泔水恶臭的垃圾堆!稀里哗啦一阵刺耳的破响!腐败的菜叶和黏糊糊的鱼肠糊了他一头一脸!嘴巴鼻子被堵住,只剩下喉咙里嗬嗬的垂死窒息声!
“操!谁?!呃——!”另一个放水的衙役闻声,浑身一个激灵!猛回头!醉醺醺的脑子还没彻底转过来!他裤带解到一半,手胡乱地想往后腰探!去摸那根根本不在身上的铁尺!
牛大力的身影如同从泥沼里爬出的恶鬼!早己顺势矮身!沾满污泥和神像彩漆的手,带着一股狠戾的精准,如同铁钳,狠狠攥住了那醉汉探向身后的手腕!另一只手同时攥着一块不知何时从污浊地面抠起、棱角尖锐的青石碎块,带着开瓢破瓜的巨力,狠狠砸在了醉汉的眉骨之上!
咔!
闷响!不算致命!却足以让醉鬼眼前瞬间被猩红覆盖!剧痛和瞬间的黑暗彻底淹没了他所有的反应!
咕咚!
两具穿着衙役号衣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一个陷在垃圾恶臭里闷声窒息挣扎,另一个捂着脸,在满地横流的尿液和污泥里翻滚,发出无意义的痛哼。
整个过程快如电闪!连巷口的风似乎都没来得及反应!
牛大力剧烈喘息着,胸膛起伏如同破旧鼓风机,眼睛却亮得惊人!没有丝毫耽搁!他猛地扑向那个还在地上翻滚的醉鬼衙役!
那身灰扑扑、带着汗臭和浓烈劣酒气味的号衣!此刻是救命的皮!夺命的刀!
粗暴!没有丝毫怜惜!
刺啦!嘶啦!撕扯布帛的裂响刺破肮脏的空气!
扯开襟绳!扒掉外罩!硬生生将那身沾着尿液、污泥和油渍的粗布号衣,连带着腰带上挂着象征身份的生牛皮号牌和一根光秃秃、毫无威慑力的铁尺,从那醉酒衙役抽搐的身体上生撕活剥般地扒了下来!
他胡乱地将那身散发着刺鼻腥臊味的脏衣服往自己身上套!动作迅猛如同困兽披甲!粗硬的布料摩擦着身上大大小小的破口伤处,激起一片火辣辣的疼!
脚下!那醉汉衙役上身只剩一件破烂的里衣,光着两条毛腿,在一滩污秽里蠕动,发出含糊的痛苦呻吟。
另一个刚从垃圾堆里挣扎着抬起糊满菜叶烂泥脑袋的同伙,惊恐地看着这一幕!
“鬼……鬼啊……唔!” 他想惊叫!
牛大力猛地抬头!被垃圾堆腐败汁液弄花、又被污泥重新糊过的脸,在背光的角落里显得格外狰狞扭曲!那双赤红的、如同燃烧着来自九幽地狱烈焰的眼珠,死死钉在他脸上!如同两只烧红的铁钩!
“噤声!” 一个低沉、嘶哑、如同破锣刮铁片的声音从喉咙深处碾出,带着不容置疑的血腥煞气!牛大力沾满泥污的手顺势从脚下垃圾堆里抄起一根不知道谁丢弃的、沾满黑腻油污和大块凝固油垢、沉甸甸的猪腿骨!扬了扬!骨头上黏连着几丝残肉和恶心的脂肪粒!作势欲砸!
刚从垃圾堆露头的衙役如同被捏住脖子的鸡,所有声音卡在了喉咙里,瞳孔瞬间因恐惧而放大!身体筛糠般抖着,脑袋猛地缩了回去!整个人重新埋进恶臭的垃圾堆深处!仿佛想把自己变成一滩真正的、不起眼的污秽!
满意地看到这效果!牛大力不再理会这两个废人!他飞快地将那顶油污厚重、带着浓烈汗馊味的衙役小帽胡乱扣在自己沾满泥灰、血痂的头上!帽檐压得极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剩一个被污泥涂抹得模糊不清、带着骇人煞气的下巴!
铁尺插进腰间那根还算结实的号衣牛皮腰带上!冰冷的触感硌着皮肉!
他毫不犹豫!猛地回身!
冲向那蜷缩在墙角最深阴影里的罗钰瑶!
没有时间解释!没有任何犹豫!
牛大力如同扛起一袋没有生命的沉重谷物,猛地俯身!巨大的力量贯注手臂,带着不容抗拒的蛮横!一只手臂抄过罗钰瑶冰冷细弱的膝盖弯!另一只手臂穿过她瘦骨嶙峋的脊背!将她僵硬无声的身体狠狠抱离冰冷肮脏的地面!
那一瞬间,罗钰瑶垂落的、被污泥和血痂覆盖的手指尖微微抽搐了一下!极其轻微!像濒死的蝶最后一次扇动羽翼!一道尚未凝固的、粘稠温热的血线,从她额角新开的创口渗出,滚落,正好滴在牛大力穿着那身粗糙号衣的前襟肩头!在灰暗油腻的布料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褐!如同某种不祥的烙印!
牛大力心头猛然一悸!却根本不敢低头!
扛稳了!死死咬住牙关!脚下发力!
如同一头披着劣质兽皮、闯入钢铁牢笼的疯狂巨兽!踏着脚下横流的尿迹、滑腻的污泥、翻倒的馊水桶和还在轻微抽搐的衙役躯体!
朝着被冰冷夜色和更浓重的腐臭味吞噬的城南方向——
猛冲而去!
每一步!都将脚下的污浊!飞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