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辣的气息如同挣脱牢笼的猛兽,从那道半尺长的油纸裂缝中喷涌而出,瞬间裹挟了刘小瓜!这熟悉而浓烈的味道,不再是灾难的烙印,而是黑暗中的灯塔,绝望里的生机!他贪婪地深吸一口,冰冷的肺腑仿佛被注入一股滚烫的力量。
他强压下心头的激动,将眼睛凑近那道缝隙。棚内炉火己弱,只剩几点暗红的余烬在灰堆里苟延残喘,勉强勾勒出模糊的轮廓。目光急切地扫向“西域奇种”的田垄——
下一秒,刘小瓜如遭重锤,浑身血液瞬间冻结!
那株承载着所有希望、断颈重生的辣椒苗……不见了!
原本的位置,只剩下一片狼藉!泥土被粗暴地翻起,混杂着踩踏的脚印,几片被撕碎的、边缘卷曲发黑的辣椒叶片零落其间,像被随意丢弃的残骸。而在那片狼藉的中心,赫然残留着一小截被齐根斩断的、沾满泥污的暗绿色根茎!断口处,粘稠的、带着浓烈辛辣气息的汁液正缓缓渗出,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
根茎!只留下了根茎!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恐惧猛地攫住了刘小瓜的心脏!李茂!他动手了!就在苏岚封棚、自己被困家中的这几个时辰里!他不仅毁了辣椒苗,还特意留下了这截根茎!为什么?是为了彻底断绝复生的可能?还是……这残留的根茎,本身也是他计划的一部分?是准备用来进一步坐实“妖物”的证据?
愤怒和绝望如同两条毒蛇,狠狠噬咬着刘小瓜的神经。他死死抠住冰冷的矿渣肥,指甲几乎要嵌进泥土里。就在这时,棚内深处,靠近炭炉余烬的角落,极其微弱地传来一阵极其压抑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喘息声!
还有人?!
刘小瓜的心猛地一缩!他屏住呼吸,将耳朵紧紧贴在冰冷的油纸裂缝上。
“……都……都处理干净了?”一个干涩嘶哑、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虚弱和恐惧。是那个佝偻如朽木的老者!
“哼!”另一个冰冷、毫无情绪的声音响起,正是李茂!他似乎在翻动什么,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一株不留。根茎……按吩咐留了。”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在谈论清理一堆垃圾,“这鬼东西,味道倒是冲得很。”他似乎在用布擦拭着什么,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
“那……那姓苏的贱婢……盯得紧……”老者的声音带着颤抖,“她会不会……”
“她?”李茂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冰冷的嘲讽,“她此刻,怕是还在安抚那些被‘妖物’吓破胆的愚民,琢磨着如何处置那个欺瞒她的‘农政郎’吧?”他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寒,带着一种掌控生死的冷酷,“砀山这盘棋,该收尾了。苏岚……留不得了。”
最后五个字,如同淬了冰的钢针,狠狠扎进刘小瓜的耳膜!
“留……留不得?”老者的声音瞬间拔高,充满了惊骇,“她……她可是苏辙之女!朝廷命官!杀了她……”
“谁说……要杀她了?”李茂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的残忍,如同毒蛇吐信,“砀山矿毒深重,流民凶悍,苏姑娘心系黎庶,深入险地,不幸……遭遇矿洞塌方,尸骨无存。为国捐躯,朝廷自当抚恤,苏家……也只能节哀顺变。”他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剧本,“明日,你带人,去村东废弃的‘三号矿坑’布置一下。要做得……像天灾。”
“是……是……”老者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至于那个刘小瓜,”李茂的声音恢复了毫无波澜的冰冷,“他引种妖物,欺瞒上官,惑乱民心,罪证确凿。待苏岚‘意外’之后,他便是畏罪潜逃,或是……自绝于暖棚之中,随那‘妖物’一同化为灰烬,都是顺理成章。”他似乎在收拾东西,脚步声向棚门方向移动,“走吧。此地不宜久留。这辛辣味……真是令人作呕。”
脚步声远去,棚门传来极其轻微的开启又关闭的声响。暖棚内彻底陷入死寂,只有炭火余烬偶尔发出“噼啪”的微响,映照着那片被摧残的狼藉和那截渗着暗红汁液的断茎。
刘小瓜趴在冰冷的矿渣肥堆上,浑身冰冷,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李茂不仅要毁掉辣椒,毁掉暖棚,他还要苏岚的命!还要自己的命!而且计划得如此周密,如此阴毒!矿洞塌方……畏罪自焚……尸骨无存……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锤,砸碎了他最后一丝侥幸!
不能!他不能让李茂得逞!苏岚有危险!必须立刻找到她!
他手脚并用地从肥堆上滑下,冰冷的矿渣灌进衣领也浑然不觉。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在砀山死寂的寒夜里狂奔!风声在耳边呼啸,如同索命的厉鬼。去哪里找苏岚?安抚村民?她的临时住处?还是……
关帝庙!李茂的老巢!他会不会己经在那里布置陷阱?
这个念头让刘小瓜肝胆俱裂!他猛地刹住脚步,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去关帝庙!必须去!哪怕那里是龙潭虎穴!
他辨明方向,不再犹豫,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朝着村东关帝庙的方向发足狂奔!冰冷的空气如同刀子割裂着他的肺腑,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但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燃烧——救苏岚!
村东,废弃的关帝庙。
残破的殿堂在浓稠的夜色里如同蛰伏的巨兽。庙门虚掩着,里面没有一丝光亮,死寂得令人心悸。
苏岚的身影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庙门外不远处的断墙阴影里。她并未如刘小瓜所想的去安抚村民,李茂白天那场“苦肉计”和村民失控的恐慌,让她心中疑窦丛生。李茂的伤……太过刻意!那灼伤起泡的速度和程度,与她所知辣椒汁液的效力不符!她借口安顿李茂养伤,实则暗中留意其动向。入夜后,她敏锐地察觉到李茂和那个形迹可疑的老仆,悄然离开了暂住的村舍,方向正是这关帝庙!
她屏住呼吸,锐利的目光穿透黑暗,死死锁定那扇虚掩的庙门。腰间的地质锤无声无息地滑入掌心,冰冷的触感让她沸腾的杀意稍稍凝实。她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等待着致命一击的时机。
庙内,死寂依旧。
苏岚耐心地等待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寒风卷过断壁残垣,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就在她几乎要怀疑自己判断失误时——
“吱呀……”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锈蚀摩擦声的门轴转动声,打破了死寂!
庙门被从里面拉开一条缝隙!一个佝偻的身影如同受惊的老鼠,探头探脑地向外张望,正是那个老仆!他确认外面无人,才小心翼翼地侧身挤了出来,怀里似乎抱着一个用破布包裹的长条形物件,脚步匆匆地朝着村外矿坑的方向走去!
机会!
苏岚眼中寒光一闪!就在老仆踏出庙门、背对自己的瞬间,她足尖猛地一点地面,靛青色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撕裂黑暗,带着一股凛冽的杀气,首扑庙门!
“砰——!”
沉重的庙门被她一脚狠狠踹开!腐朽的门板撞击在墙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在死寂的夜里如同惊雷炸响!
“李茂!”苏岚清叱声如同冰玉相击,炸裂在空旷破败的殿堂内!她手持地质锤,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扫过庙内!
摇曳的烛火(显然是刚点燃不久)映照下,只见李茂正站在残破的供桌前,手里拿着一块沾着暗红色污迹的破布,似乎正在擦拭着什么。他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得浑身一震,猛地转过身!
西目相对!
李茂脸上那份温润如玉的谦恭彻底消失!烛光跳跃,映照出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惊愕,随即被一种深不见底的阴鸷和冰冷的杀意取代!那眼神,如同从地狱深渊爬出的恶鬼,再无半分人色!
他手中擦拭的东西也暴露在烛光下——赫然是那柄白日里“试毒”用的、明晃晃的崭新银簪!而那块破布上沾染的暗红色污迹……分明是辣椒汁液干涸后的颜色!
“苏姑娘,”李茂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被揭穿后的、毫不掩饰的阴冷,如同毒蛇在石缝中游弋,“深夜造访,有何贵干?”他缓缓放下银簪和破布,动作看似从容,身体却己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毒蛇。
苏岚的目光扫过银簪和破布上的污迹,又落回李茂那双深不见底、充满杀意的眼睛上,心中最后一丝疑虑彻底消散。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弧度,手中的地质锤缓缓抬起,尖锐的棱角在烛光下闪烁着致命的寒芒。
“来送你上路。”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带着砀山寒风的凛冽和滔天的杀意,狠狠劈向烛火摇曳中那张阴鸷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