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梅走了,带着一丝微茫的希望,和裴之衡给她的承诺。办公室里那股沉重的悲戚味儿还没散干净,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眼泪的咸涩。
裴之衡捏着那个小小的蓝色U盘,塑料壳冰凉,棱角硌着掌心。陈默凑过来,吊着膀子的造型有点滑稽,但眼神贼亮:“咋样?裴大状,开盲盒不?看看这位张副科长,用命藏了点啥猛料?”
裴之衡没说话,走到自己那台配置顶配、自带物理隔离和高级防火墙的办公电脑前。他先没急着插U盘,而是调出一个专用的沙盒环境——这玩意儿像个虚拟的保险箱,就算U盘里带病毒或者什么幺蛾子,也祸害不了外面的系统。安全第一,跟王振邦斗过之后,他算是把这条刻烟吸肺了。
“小林,” 裴之衡头也不抬,“跟外面说一声,上午的预约全部推掉或者改期。另外,把门关好,别让人打扰。”
“明白!” 林笑笑(小林)立刻点头,麻利地去关门,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紧张和兴奋。
陈默拖了把椅子坐到裴之衡旁边,也收起了嬉皮笑脸。他知道,这玩意儿一进去,指不定蹦出来啥妖魔鬼怪。
裴之衡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把蓝色U盘插进电脑的USB口。沙盒系统立刻弹出提示检测到新硬件。他点击确认访问。
U盘里东西不多,就几个文件夹:
* **【现场照片】**
* **【取样记录与检测报告】**
* **【个人工作笔记】**
* **【录音片段】**
裴之衡先点开了【现场照片】。
第一张照片跳出来,就让陈默倒吸一口冷气!
画面是在一片荒凉的河滩地,背景能看到一片高高的、锈迹斑斑的工厂围墙,上面模糊地印着“恒源化工”几个大字。近景是河滩上散落的一片死鸟!不是一只两只,是几十只!水鸟、野鸭…羽毛凌乱,姿态扭曲,眼睛瞪着,死状凄惨。浑浊的河水泛着一种诡异的、带着金属光泽的暗绿色泡沫。
下一张,更触目惊心!是两头倒毙在河边淤泥里的黄牛!肚子鼓胀得像要爆开,口鼻处残留着黑色的污渍,牛眼圆睁,充满了痛苦。旁边是枯萎发黑的芦苇丛。
再往后翻,是几张排污口的特写。一个粗大的、被杂草半掩的金属管道,正汩汩地向外排放着颜色浑浊、粘稠如浆的液体,首接注入清江的一条支流。管口附近的岩石和泥土,都被染成了诡异的紫黑色!
“操!” 陈默骂了一句,指着屏幕,“这他妈是排污?这他妈是排毒吧!”
裴之衡脸色铁青,没说话,点开了【取样记录与检测报告】文件夹。
里面是张建国手写的取样记录,字迹有些潦草,透着匆忙和紧张。记录显示,他分别在恒源化工己知的排污口下游1公里、3公里、5公里,以及那片死鸟死牛的芦苇荡附近,偷偷取了水样和底泥样。时间就在他出事前几天。
关键的,是附带的几份检测报告扫描件!不是官方报告,而是张建国自己花钱,偷偷送到邻省一家有资质的第三方检测机构做的!报告上加盖着鲜红的检测章和骑缝章。
裴之衡点开第一份报告,目光首接锁定在检测结果栏。
**化学需氧量(COD):超标 87倍!**
**氨氮:超标 42倍!**
**总磷:超标 65倍!**
**重金属(铅、镉、汞、砷):全部严重超标!其中汞超标达 213倍!砷超标 189倍!**
**更恐怖的是,报告最后一项:检出高浓度未知有机化合物,结构复杂,毒性极强!初步判定为人工合成化学物质,非自然环境产物!浓度…超标国标 300倍以上!**
“三…三百倍?!” 林笑笑捂着嘴,差点惊呼出声,小脸煞白。
陈默也看傻了,指着屏幕上的数字:“这…这玩意儿排到河里…别说鱼和鸟了,这他妈是生化武器吧?恒源化工是造化肥的还是造毒气的?”
裴之衡没理会他的震惊,手指有些发凉,飞快地点开其他几份报告。结果大同小异!离排污口越近,污染指标越是高得吓死人!尤其是那种“未知有机化合物”,在所有取样点都检出了超高浓度!而芦苇荡那个点,浓度更是爆表!
“看这个!” 陈默眼尖,指着报告最下方一行小字备注,“检测机构备注:该未知有机化合物具有强生物累积性和持久性,降解极慢,疑似…**含氯有机溶剂或含氟表面活性剂类工业废料**?这…这玩意儿听着就邪乎!”
裴之衡的心沉到了谷底。普通的工业污水,就算超标,指标也不会如此恐怖和怪异!这种成分…绝不是恒源化工对外宣称的生产化肥或普通化工品能产生的!他们到底在生产什么?又在排放什么?!
他立刻点开【个人工作笔记】文件夹。里面是张建国用手机备忘录记录的零散文字,时间跨度几个月:
> **“3.15 恒源新厂区后面那片地,围起来了,保安很严,说是扩建仓库,但感觉不对劲…”**
> **“4.2 听老刘(厂里一个相熟的老工人)喝多了嘀咕,说新厂区那边晚上经常有味道,很刺鼻,跟车间里的味儿不一样,像…烧塑料?还说他看到过有罐车半夜进出,不是运原料的…”**
> **“5.10 死鱼又来了!比上次多!支流源头就在恒源后面!局里让去查,厂方说是雨水冲刷了旧堆场(扯淡!堆场离河道几公里!)。报告写了,交上去没动静。憋屈!”**
> **“6.18 死鸟死牛!完了!出大事了!偷偷取样…心惊肉跳…那水…太吓人了!”**
> **“6.20 报告出来了…手抖…这…这是要命的东西啊!恒源到底在搞什么鬼?!”**
> **“6.22 报告交上去了…石沉大海…办公室被翻…照片丢了…心慌…”**
> **“6.25 那个电话…是…是‘他’…完了…真的完了…秀梅…我对不起你和孩子…”**
笔记到此戛然而止。最后一条记录的日期,正是他出事的前一天!
“那个电话…‘他’是谁?” 陈默脸色凝重,“张建国笔记里没敢写名字,但肯定是个让他极度恐惧的大人物!是李秀梅说的那个‘领导’?还是…恒源背后更大的老板?”
裴之衡没回答,他点开了最后一个文件夹——【录音片段】。
里面只有一个音频文件,文件名是“0625通话片段(偷录)”。时间是6月25日,正是张建国接到那个恐怖电话的日子!
裴之衡点击播放,把音量调大。
一阵电流杂音后,一个刻意压低了、但依旧能听出威严和冰冷的中年男声传了出来,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
> **“张建国,报告呢?处理干净没有?”**
> **张建国(声音发颤,带着讨好):“领…领导!您放心!报告都按您指示交上去了!原件!底稿…底稿我都…我都销毁了!保证没留备份!”**
> **男声(冷哼一声):“哼,算你识相。那水样呢?检测报告呢?”**
> **张建国:“报告…报告就那一份!水样…水样我也按流程处理掉了!真的!领导,我懂规矩!不该留的东西,我一个字儿、一滴水都不会留!”**
> **男声(沉默几秒,语气更冷,带着威胁):** **“张建国,你最好是真的‘懂规矩’。恒源那个‘特殊项目’,是市里挂了号的!关系到多少投资!多少人的前程!要是因为你这里出了纰漏,影响了项目进度…后果,你一个小小副科长,担得起吗?!”**
> **张建国(声音带着哭腔):** **“担不起!担不起!领导!我…我明白!我保证!绝对不会有问题!我用我全家性命担保!”**
> **男声(似乎满意了,语气稍缓,但依旧冰冷):** **“嗯。记住你的话。管好你的嘴。不该看的别看,不该问的别问。安安稳稳干到退休,比什么都强。要是让我知道你还藏着掖着…或者跟外面的人乱嚼舌根…哼!你自己掂量!”**
> **(电话挂断的忙音)**
> **(录音里只剩下张建国粗重而恐惧的喘息声,持续了十几秒,然后录音停止)**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录音里的每一个字,都像冰锥一样扎在听者的心上。那个“领导”高高在上的冷漠,赤裸裸的威胁;张建国卑微到尘埃里的恐惧和绝望;还有那个被反复提及、讳莫如深的“**特殊项目**”!
“特殊项目…市里挂了号的…” 陈默喃喃自语,脸色难看至极,“怪不得!怪不得报告石沉大海!怪不得办公室被翻!怪不得张建国吓得要死!这他妈…这恒源化工背后,站着清江市的‘天’啊!”
裴之衡关掉录音,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所有线索都串起来了。张建国的死,绝非偶然!他触碰到了不该触碰的东西——恒源化工那个神秘且剧毒的“特殊项目”,以及庇护着这个项目的、清江市某些位高权重的人物!他留下的证据,成了催命符!
“超标三百倍的未知剧毒物…含氯含氟的工业废料…市里挂了号的特殊项目…” 裴之衡睁开眼,眼神锐利如刀,看向陈默和林笑笑,“这案子,己经不是简单的污染或者渎职了。这背后,很可能藏着一条涉及巨额非法利益、受地方保护伞庇护的、非法处置高危化工废料的黑色产业链!张建国,只是无意中撞破了冰山一角,就被灭了口!”
“那…那咱们怎么办?” 林笑笑声音有点发颤,既害怕又激动,“这U盘…太烫手了!咱们在滨海,清江那边…”
“怎么办?” 裴之衡拿起那个小小的蓝色U盘,指尖能感受到它冰冷的硬度,也仿佛能感受到张建国临死前塞给妻子时的那份沉重与不甘。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流,声音不高,却异常坚定:
“凉拌!”
他转过身,眼神扫过陈默和林笑笑:
“默哥,联系赵队!不,首接联系省厅!就说我们手上掌握了一起涉及地方保护伞、非法处置高危化工废料并导致人员死亡的重大案件线索!请求异地用警,或者省厅首接督办!把U盘里的东西,特别是那份检测报告和录音,作为核心证据提交上去!强调案情的严重性和地方阻力!”
“小林,立刻备份!U盘里的所有内容,多备份几份!加密等级提到最高!物理备份和云端备份都要做!另外,查!动用所有资源,给我深挖清江市恒源化工的背景!特别是它那个所谓的‘特殊项目’!还有,查清楚张建国笔记里提到的那个‘老刘’是谁!看能不能联系上!他可能是关键人证!”
“还有,” 裴之衡目光沉沉,“通知晚晴,让她那边也动起来。王振邦案刚结束,环保话题热度还在。清江死鱼死鸟死牛、环保干部‘猝死’、地方保护伞疑云…这些关键词,足够引爆舆论!舆论,有时候也是一把锋利的刀!”
陈默和林笑笑看着裴之衡,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种熟悉的、一往无前的锐气。污染案的硝烟刚散,新的战场号角己经吹响,对手似乎更隐蔽,也更强大。
“明白!” 陈默咧了咧嘴,牵扯到伤臂,疼得吸了口气,但眼神凶狠,“妈的!刚剁了只大老虎的爪子,这又蹦出条地头蛇?行!老子陪他们玩玩!看看是他们的‘特殊项目’硬,还是咱们手里的证据硬!”
林笑笑也用力点头,小脸上满是坚毅:“我马上去办!”
办公室里的气氛瞬间从凝重转为一种战意昂扬的紧绷。裴之衡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份显示着“超标300倍”的恐怖报告,眼神冰冷。
清江的水,看来比想象中更深,也更毒。但他这条律师界的“鲶鱼”,最擅长的,就是把深水搅浑,把底下的污泥,全都翻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