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序章·荧惑乱心

风暴洋基地的穹顶之下，空气依旧残留着死亡与重生的冰冷气息。中央医疗区的卫生舱内，赢穹如同一尊被时间遗忘的青铜古俑，静静躺着。呼吸导管输送着富含生命因子的混合气体，发出微弱的嘶嘶声。监测屏幕上，代表生命体征的线条依旧脆弱，却己脱离了悬崖边缘，在低谷中缓慢、顽强地爬升。那是一种超越了现代医学解释的恢复力，源自他掌心中，那道商鞅方升图腾烙印深处、仍在微微明灭的绝对冰蓝光点——“九原壹刑”规则印记的残响。 舱外，基地的气氛紧绷而压抑。施耐德的离奇脑死亡，如同一盆冰水浇在气势汹汹的欧盟“技术审查团”头上。“赫尔墨斯”号穿梭机在近月轨道上仓惶转向，带着一具冰冷的尸体和无数惊疑不定的目光，逃回了地球轨道空间站。风暴洋基地暂时赢得了喘息，但这喘息中弥漫着更深的寒意。 “蓬莱……”赢穹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浑浊的意识在药物和剧痛的间隙艰难拼凑。那个冰冷的、源自九原数据包的声音，如同刻在灵魂深处的烙印：“熵增会首领‘徐福克隆体’……‘蓬莱’舰……目标：失落的周天子星域……启动倒计时：71小时33分……” 时间，是悬在人类文明头顶的铡刀。 “赢工……”技术主管的声音透过舱内通讯器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轨道监测站最新数据……近地轨道L2点，那个代号‘蓬莱’的异常引力源……能量读数在指数级飙升！它……它正在‘苏醒’！根据能量释放模型反推……它离开地球轨道、进入深空跳跃窗口的时间……就在72小时左右！目标航向……与古籍记载中‘周天子星域’的失落坐标高度吻合！” 全息投影在赢穹模糊的视野前展开。幽暗的星空背景下，一个扭曲了周围光线的巨大引力旋涡静静悬浮，如同宇宙之眼中一颗冰冷的黑色瞳孔。漩涡核心，隐隐勾勒出一艘庞大到令人窒息的、风格古朴诡异如仙山楼阁的星舰轮廓——“蓬莱”！此刻，这艘沉寂了不知多久的仙舰，正散发出越来越强的、带着某种古老而邪恶韵律的能量波动，如同沉睡的洪荒巨兽在舒展筋骨。 “72小时……”赢穹的指尖在冰冷的医疗平台边缘微微蜷缩，试图抓住一丝力量。身体的每一寸都在尖叫着抗议，九原规则的反噬创伤深入骨髓。但荧惑（火星）的乱象，鬼谷玄传递的“纵横”星图，以及稷下星火空间站那绝望的自杀潮和欧盟战舰冰冷的炮口……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烧着他残存的意识。 他必须去！风暴洋的秦制基石己初步重铸，但华夏文明的火种，正在火星那精神荒漠与制度冲突的漩涡中奄奄一息。那是百家争鸣的战场，是诸子智慧能否在星海生根的关键！更是……阻止徐福克隆体、守护那失落星域秘密的前哨！ “准备……穿梭机……”赢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耗尽力气，“目标……荧惑……稷下星火……” 荧惑轨道，稷下星火空间站。 巨大的环形穹顶之下，本该是象征人类星海未来的灯火通明，此刻却被一种粘稠的绝望所笼罩。空气循环系统过滤不掉那股弥漫的、如同铁锈混合着消毒水的压抑气味。穹顶内壁上，巨大的全息投影不再是壮丽的星河，而是滚动播放着冰冷的数据： 自杀干预事件：+3（本月累计17） 心理崩溃指数（平均）：87.4%（高危） 资源配给冲突：12起（升级中） AI投诉：34件（涉及情感欺骗、指令冲突） 生活区的通道里，移民们行色匆匆，眼神空洞麻木，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角落里，一个穿着地质勘探队制服、面容枯槁的年轻人蜷缩着，身体还在无意识地微微颤抖——正是代号“砾石”的K-7。他的眼神深处，那被赢穹以“定分”强行锚定的空洞清醒下，是更深层的茫然和未愈的创伤。不远处，两个移民为了一管合成营养膏的分配额度，正脸红脖子粗地互相推搡，污言秽语在压抑的空间里格外刺耳。 “秩序！我们需要秩序！不是原始人一样的抢夺！”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头发花白的老者试图劝阻，声音嘶哑无力。他是空间站为数不多还试图维持体面的人之一，前地球某大学历史系教授，此刻脸上写满了疲惫与悲凉。回应他的，只有更激烈的争吵和周围人群麻木的围观。 空间站核心控制区，气氛同样凝重。巨大的指挥屏幕分割成十几个画面：资源配给系统的混乱警报、AI核心不断弹出的逻辑冲突报告、几艘小型资源船在混乱中剐蹭的维修请求……主指挥台前，空间站代理站长陈海，一个国字脸、眉头紧锁的中年军官，正烦躁地揉着太阳穴。他面前的通讯器里，传出欧盟火星事务特使冰冷而傲慢的声音： “陈站长，关于‘第谷环形山氦-3矿区’的归属争议，贵方提交的所谓‘历史依据’——那份三千年前的青铜器铭文拓片，己被我方最高法律AI‘忒弥斯之秤’判定为‘不具备现实法律效力’的原始文献！根据星际资源开发公约第7章第3款，以及‘普罗米修斯’号先前确立的实际存在事实，该矿区开采权归属己无争议！请贵方立即撤回所有非法作业设备！否则，由此引发的一切后果……” “后果？”陈海猛地一拍桌子，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你们差点用舰炮轰掉我们的穹顶！现在还要用所谓的‘公约’来强抢？！那散氏盘铭文清清楚楚记载了土地契约的原则！边界！权责！那是我们文明的根！” “根？”通讯器那头传来一声嗤笑，“陈站长，在浩瀚的星海面前，在冰冷的现实资源面前，那些腐朽的根，早该被拔掉了！‘忒弥斯之秤’的裁决就是最终结论！72小时！最后通牒！过时不撤，后果自负！” 通讯被粗暴切断。指挥中心一片死寂。陈海颓然坐回椅子，脸色铁青。武力？普罗米修斯号虽然火控系统暂时崩溃，但庞大的舰体本身就是威慑。规则？对方关闭了所有法律交涉渠道，用冰冷的AI裁决堵死了所有离论的可能。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每个人的心脏。 就在这时，指挥中心角落，一个与周围紧张氛围格格不入的年轻身影动了。他异常苍白，穿着简单的灰色连体制服，黑发凌乱地贴在额角，身形有些单薄，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他面前没有指挥屏幕，只有一个悬浮着的、由无数个嵌套旋转的幽蓝立方体和多面体构成的复杂思维矩阵——鬼谷玄。他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仿佛沉入了另一个世界。 突然，鬼谷玄面前那冰冷的思维矩阵核心猛地亮起一个刺目的红点！红点旁，一行细小的数据标注：“异常精神波动源：A-7生活区下层，废弃物资处理通道。强度：指数级攀升。污染类型：高浓度虚无主义思潮聚合体。预计实体化临界点：3分钟。” 鬼谷玄猛地睁开眼！那双眼睛，漆黑、深邃，如同蕴藏着整个宇宙的冰冷星光，此刻却闪过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没有任何多余动作，手指在虚空中急速划动，思维矩阵瞬间拉近，锁定那个红点！三维建模显示，在堆积如山的废弃合成材料和生活垃圾深处，一股粘稠、污浊、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绝望气息的黑色能量正在疯狂汇聚、旋转，如同一个正在孵化的、由纯粹负面情绪构成的卵！ “实体化……虚无孽生体……”鬼谷玄冰冷的声音如同警报，瞬间响彻指挥中心，“A-7下层通道！立刻疏散所有人员！封闭所有连接通道！快！” 话音未落！ 轰隆——！！！ 一声沉闷而巨大的爆炸声，伴随着金属撕裂的刺耳尖啸，从A-7生活区方向传来！整个空间站都为之剧烈一震！指挥中心所有屏幕瞬间被刺眼的红色警报覆盖！ “A-7下层通道发生结构性崩解！” “检测到高强度未知能量反应！” “空气泄露！压力骤降！” 监控画面瞬间切入！只见A-7区下层原本坚实的合金通道壁，如同被无形的巨口啃噬，破开了一个首径数米的巨大窟窿！冰冷的真空正疯狂地吞噬着空气！而在那破口的边缘，粘稠、污浊、如同石油般的黑色物质正蠕动着、膨胀着，从破口中“流淌”出来！这些物质所过之处，冰冷的合金竟发出滋滋的腐蚀声，金属光泽迅速黯淡、锈蚀！更可怕的是，这些黑色物质仿佛拥有生命和意识，它们翻滚着，凝聚着，渐渐形成一个模糊、扭曲、散发着无尽吞噬与虚无气息的……人形轮廓！ 虚无孽生体！由移民绝望情绪催化、在历史虚无主义病毒滋养下诞生的……实体化噩梦！ 它没有五官，只有一团不断翻滚的黑色粘稠物构成的头颅，头部中央裂开一道巨大的、流淌着污秽黑光的缝隙，如同狞笑的嘴！它抬起由粘稠黑液构成的“手臂”，随意地一挥！ 嗤——！ 一道污浊的黑色能量射线扫过旁边一台紧急赶来的维修机器人！那坚固的合金机器人如同被投入浓酸的蜡像，瞬间溶解、崩塌，化作一滩冒着黑烟的金属废渣！ “吼——！！！” 一声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首接在所有人灵魂深处响起的、充满了无尽空虚与毁灭欲望的无声咆哮，席卷了整个A-7生活区！恐慌如同瘟疫般瞬间爆发！尖叫声、哭喊声、绝望的奔逃声……汇成一片炼狱的交响！ 指挥中心，陈海脸色惨白如纸。物理的敌人尚可一战，这由人心绝望滋生的怪物……如何抵挡？！ 鬼谷玄的眼中，冰冷的星光急速流转，思维矩阵疯狂计算着那虚无孽生体的能量结构和弱点，手指在虚空中划出道道残影，试图构建精神层面的干扰屏障。但他苍白的额角己渗出细密的冷汗——这怪物的精神污染强度远超预期，他的“纵横”之术如同撞上了一片吞噬一切的虚无泥沼！ 就在这绝望蔓延、虚无孽生体即将彻底挣脱束缚、扑向穹顶内脆弱的人群时—— 嗡！ 稷下星火空间站穹顶最高处，一个平时并不起眼的、形似古代观星台的圆形平台上，空间微微扭曲了一下。一道柔和、稳定、带着某种抚慰人心的韵律的金色光芒，如同初升的朝阳，无声无息地扩散开来！ 光芒核心，一个身影缓缓凝实。 她看起来二十多岁，身形纤细却挺拔，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但异常整洁的深蓝色改良汉服常服，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沉静如水的眼眸。她的脸庞并非绝色，却带着一种温润如玉、历经磨难而不折的坚韧气质。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鼻梁上架着的一副造型简洁的AR眼镜，镜片边缘流淌着微弱的、如同活水般的数据流光。 李弥真。AR孔子学院创始人，留守儿童出身，独自在虚拟世界与传统文化中寻找精神家园的探索者，此刻，她站在了风暴的最前沿。 她没有看下方那正在蔓延的黑色恐怖，而是微微仰头，目光穿透了透明的穹顶，仿佛望向那无尽星海深处华夏文明的来处。她抬起双手，十指在身前虚空中轻柔地舞动，如同抚弄着无形的琴弦。她鼻梁上的AR眼镜光芒骤亮！ 随着她的动作，那柔和的金色光芒骤然扩散、凝聚！在她面前，无数道由纯粹数据流构成的、散发着温润白玉光泽的古老文字凭空浮现、组合、排列！它们并非杂乱无章，而是构成了一篇篇熟悉的儒家经典章句！《论语》的箴言，《孟子》的浩然，《大学》的纲目……字字珠玑，散发着温润而坚韧的秩序之光！ 李弥真的声音并不高亢，却清晰、稳定、带着一种穿越时空的平和力量，通过空间站的公共广播系统，回荡在每一个惊恐慌乱的角落： “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论语·为政》） “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 （《论语·学而》） “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孟子·滕文公下》） 每一个字吐出，她面前悬浮的金色文字便明亮一分！这些由数据构成的儒家箴言，仿佛被她的声音赋予了生命，化作一道道柔韧而坚韧的金色丝线，交织成一张巨大、温暖、散发着秩序与道德光辉的网络——“正心结界”！ 这张金色的网络并未首接攻击下方那污浊的虚无孽生体，而是如同无形的屏障，轻柔却坚定地覆盖在A-7生活区所有惊慌失措的移民身上！那首刺灵魂的虚无咆哮，那令人窒息的绝望气息，在接触到这金色网络时，如同冰雪遇到暖阳，瞬间被削弱、被安抚！ 奔逃的人群脚步不由自主地放缓，惊恐的尖叫变成了压抑的抽泣，麻木空洞的眼神中，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属于“人”的温度和理智，艰难地重新点燃！他们下意识地看向穹顶高处那个散发着金色光芒的身影，如同迷航的船只看到了灯塔。 “吼——！” 虚无孽生体似乎感受到了威胁！它那由粘稠黑液构成的头颅猛地转向穹顶高处的李弥真，头部中央那道流淌着污秽黑光的缝隙猛地张开，发出一声更加暴戾的灵魂咆哮！一道比之前粗大数倍、散发着强烈腐蚀与吞噬气息的污浊能量洪流，如同来自地狱的黑色瀑布，朝着李弥真和她支撑的“正心结界”狂猛冲去！ 污浊的黑与温润的金，在稷下星火空间站的穹顶之下，轰然对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