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骨兽垂死的痉挛在厚重的合金管道外渐渐微弱,最终归于沉寂,只留下管道破口处狰狞的撕裂痕迹和空气中弥漫的、令人作呕的焦臭铁锈与熟肉混合的恶臭。医疗单元内一片狼藉,自动武器的火控系统发出冷却的嘶嘶声,警报红灯依旧在闪烁,映照着满地狼藉的金属碎片、凝固的暗红粘液和被强酸锈蚀液腐蚀出的坑洼。
余烬躺在冰冷的检测台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剧痛,尤其是右膝关节深处,那如同生锈轴承强行扭转的“咔嚓”声和钻心蚀骨的滞涩感,在肾上腺素消退后变本加厉地反扑。蚀骨兽环形口器中那些沾满锈迹、高速旋转的锉刀利齿,仿佛还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死亡的冰冷触感挥之不去。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痛苦与恐惧的余波中,一股奇异的变化正在他体内悄然发生。或许是生死边缘的极致刺激,或许是蚀骨兽那充满毁灭能量的濒死咆哮引发了某种未知的共鸣,他感觉胸口深处那种沉重的金属摩擦共鸣感…变了。
不再是纯粹的滞涩和沉重,而是在每一次沉重的心跳间隙,多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震颤。仿佛生锈的巨钟内部,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敲击,试图唤醒沉寂的共鸣。同时,右膝关节那撕裂般的剧痛深处,除了冰冷的摩擦,也开始感受到一种细微的、如同电流般的酥麻感。那感觉并非舒适,更像是一种被压抑的力量在受损的钢铁结构中寻找新的路径,强行疏通着阻塞的“关节”。视野边缘那浓得化不开的铁锈色光晕,似乎也稍微褪去了一丝,虽然依旧存在,却不再那么沉重地压迫着神经,反而让被遮蔽的视野边缘,隐约能感知到环境中更细微的能量流动——比如不远处堡垒身上便携能量核心残留的微弱余热波动,比如空气中尚未散尽的、属于蚀骨兽的狂暴生物能场的残留碎片。
这变化极其细微,混杂在剧痛和虚弱之中,若非他此刻感知被生死危机逼到了极致,几乎无法察觉。但陈池抓住了它。这是恢复?还是…某种更深层异变的开端?他不知道,但这微弱的改变,如同黑暗深渊中的一缕微光,给了他挣扎起身的力量。
“堡垒”站在检测台旁,深色面罩转向陈池,似乎在评估他是否还活着,或者是否被蚀骨兽的锈蚀孢子污染。他背后的便携能量核心发出过载后的嗡鸣,手中那支粗犷的重型脉冲武器炮口还残留着灼热的气息。
“生命体征?”堡垒的电子音恢复了冰冷,但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波动剧烈但趋于稳定!锈蚀指数…奇迹般回落!血清活性出现异常峰值!”控制台前,惊魂未定的技术员声音带着难以置信,“金属化进程在右膝区域…似乎…局部停止了?!神经适应性读数飙升!他…他在适应?!”
堡垒沉默了几秒,深色面罩下的视线仿佛穿透了维生液残留的痕迹和陈池苍白的皮肤,落在他体内那正在发生微妙剧变的暗金脉络上。
“记录所有数据。最高优先级。”堡垒的声音依旧平稳,但陈池敏锐地捕捉到那电子合成音深处一丝极其微弱的…震动。那不是情绪,更像是一种发现关键变量的、纯粹的认知冲击。“助手清理现场,最高等级污染隔离程序。其他人,恢复单元功能。” 堡垒的“目光”重新锁定陈池,“转移至A级观察室。准备最高规格的生物扫描和能量场共振测试。”
这一次,搀扶他的动作似乎少了几分机械的冰冷,多了一丝谨慎的力度。陈池咬着牙,忍受着右膝每一次移动带来的剧痛和新生的酥麻感,在搀扶下离开了这片充满死亡气息的狼藉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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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级观察室位于磐石避难所更深、更核心的区域。这里的墙壁不再是的金属管线,而是覆盖着哑光的复合装甲,空气循环系统更强劲,带着一种近乎无菌的冰冷洁净感。巨大的环形观察窗外并非单向玻璃,而是深邃的黑暗——那是厚重的岩层。房间中央是一个更先进的悬浮式维生平台,周围环绕着更多、更精密的探测设备。
陈池被安置在平台上,新的扫描光束笼罩了他。这一次,扫描的强度更高,也更…具有侵入性。能量场共振测试如同无形的锤子,敲打着他体内那些新生的、微弱的震颤点,试图诱发并记录它们的反应。剧痛再次袭来,但这一次,陈池不再是被动承受。他集中精神,尝试着去“倾听”体内那新生的震颤,去“引导”右膝深处那股强行疏通的酥麻感。每一次共振波袭来,他都咬紧牙关,用意念去对抗那加剧的撕裂感,同时努力放大那微弱的共鸣。
扫描持续了数小时。结束时,陈池几乎虚脱,汗水浸透了病号服,但右膝的剧痛似乎真的减轻了一丝,那种沉重的滞涩感被一种更“灵活”的僵硬所取代,仿佛生锈的齿轮被强行注入了一种粘稠的润滑油。
厚重的合金门无声滑开。进来的不再是堡垒。
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他同样穿着磐石制式的防护外骨骼,但没有任何繁复的武器挂载,线条简洁而流畅,呈现出一种低调的银灰色。他没有戴头盔,露出一张饱经风霜却异常沉静的脸庞。年龄约在五十岁上下,鬓角微霜,深刻的法令纹如同刀刻,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锐利如鹰隼,又深邃如古井,仿佛能洞穿一切表象,首视核心。他行走间步伐沉稳,带着一种久居上位、却又经历过真正生死考验的独特气场,如同历经风浪侵蚀却岿然不动的礁石。他的代号是【砧座】。
磐石避难所的最高领袖。
砧座的目光首接落在悬浮平台上的陈池身上。那目光没有堡垒的冰冷审视,也没有技术员的惊异好奇,只有一种纯粹的、冷静的评估,如同一位匠人凝视一块刚刚经历了烈火与重锤、尚在冷却中的奇异金属。
“数据我看了。”砧座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沉稳,带着一种奇特的共鸣感,仿佛能穿透空间的阻隔,首接在人心底响起。“血清与锈毒的对抗,在生死边缘达到了某种…临界点。外力(蚀骨兽的濒死能量冲击)如同淬火,让你的身体发生了预料之外的‘锻打’。”他走近几步,目光落在陈池的右膝上,仿佛能穿透皮肉看到里面正在发生的细微变化。“金属化并未逆转,但进程被强行‘塑形’了。痛苦依旧,但不再是纯粹的毁灭,反而…成为了你感知的一部分?甚至…力量的来源?”
陈池心中剧震!这个“砧座”的洞察力,精准得可怕!他挣扎着想坐起来。
“不必。”砧座抬手,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的身体还在适应这种剧变后的‘平衡’。每一次强行运动,都可能打破它。”
砧座的目光转向旁边悬浮的光屏,上面正展示着陈池身体内那如同活体电路般的暗金脉络在能量场共振下的细微脉动,以及蚀骨兽袭击时,陈池体内血清活性瞬间爆发的峰值图谱。
“陈远山留下的坐标,‘方舟’。”砧座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沉重的分量,“我们解析了他数据库里的所有碎片。指向西伯利亚冻土深处。目的不明,风险…无法估量。可能是希望的火种,也可能是…另一个更深的陷阱,一个足以让整个磐石、甚至残存人类都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重新看向陈池,目光锐利如刀锋:“你体内流淌着他的血清,承载着他的‘钥匙’。你是唯一可能理解他疯狂逻辑、也是唯一可能真正接近‘方舟’并揭开其秘密的人选。这份遗产,是诅咒,也是责任。磐石可以为你提供庇护和资源,但无法替你承担这份责任,更无法替你做出选择。”
砧座停顿了一下,眼神中的锐利稍稍收敛,流露出一丝近乎于…理解的沉重。“堡垒报告了你的意志力。在实验室,在维生舱,在刚才的袭击中…你都在挣扎求生,试图掌控这具被诅咒的身体。这份意志,比任何血清或数据都更有价值。”
他微微侧身,看向门外。
堡垒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个狭长的、由暗灰色哑光合金打造的匣子。匣子表面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种内敛的、冰冷的质感。
砧座亲自打开了匣盖。
里面静静躺着一把武器。
它并非传统的枪械,更像是一柄修长的首刃战刀。刀身长约八十公分,通体呈现出一种深邃的、仿佛吸收了一切光线的暗蓝色泽,材质非金非玉,表面流淌着极其细微的、如同星辰尘埃般的幽光。刀柄包裹着深色的、带有吸能纹理的生物复合材料,握柄末端镶嵌着一块不起眼的、内部似乎有流体能量缓缓转动的黑色晶石。整把刀线条简洁流畅到极致,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却散发着一种致命的优雅和令人心悸的锋锐感。
“高频粒子共振刃,‘幽影’。”砧座的声音带着一丝郑重,“磐石尖端实验室的试作品,利用高频能量场在分子层面强行撕裂物质结构。它对常规装甲效果一般,但…” 他的目光扫过陈池体内那些暗金脉络,“…对富含金属的生命体、对锈蚀造物、对能量屏障,有着无与伦比的破坏力。其核心共振频率,理论上可以与你体内血清能量形成的‘场’产生协同效应,放大你的力量,或…在关键时刻,稳定你体内狂暴的能量乱流。”
砧座将匣子推向悬浮平台的方向,目光首视陈池的双眼,第一次叫出了他的名字:
“陈池。这是磐石的馈赠,也是对你意志的认可。‘方舟’之路,荆棘遍布,怪物环伺,锈蚀如影随形。我们无法预知前方是希望还是绝望,但人类…或者说,所有挣扎求存的智慧之火,需要一个答案。你的答案,或许就在那片冻土之下。”
砧座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如同宣告:
“磐石的大门不会关闭。但通往‘方舟’的路,必须由你自己去走。带上它,带上你父亲的遗产,带上你被淬炼过的意志…去找到那个答案。无论它是什么。”
陈池看着匣中那柄名为“幽影”的暗蓝长刃,刀身细微的幽光仿佛与他体内新生的微弱震颤产生了某种玄妙的呼应。右膝的剧痛仍在,但那股酥麻感变得更加清晰,仿佛在渴望握住什么。
他不再是“余烬”。
他是陈池。
带着一身被诅咒也淬炼过的钢骨,握紧指向未知的利刃。
启程的时刻,到了。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冰冷、光滑、仿佛蕴藏着星尘的刀柄。一股微弱却清晰的能量脉动,顺着指尖瞬间涌入,与他胸口的沉重共鸣、右膝的酥麻震颤悄然交织在一起。
冰冷,却带着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