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黑暗，并非虚无。
李微的意识如同沉入粘稠的琥珀，缓慢地感知着自身的“存在”。没有身体的剧痛，没有精神的撕裂，只有一种绝对的、包裹一切的宁静与……漂浮感。仿佛一粒尘埃，悬浮在永恒的真空。源协议那浩瀚的力量褪去了，留下的是被彻底冲刷过的、空荡荡的疲惫，以及烙印在灵魂深处那场最终湮灭的冰冷回响。
无数个世界的悲鸣，如同遥远的潮汐，在意识的边缘起伏，又悄然散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却清晰的触感传来。
是光。
并非刺目的光源，而是某种……柔和的、带着温度的、均匀分布的微光，透过闭合的眼睑，渗透进来。
然后是声音。
一种极其规律、如同巨大心脏搏动般的低沉嗡鸣，稳定地、富有节奏地震动着包裹着她的介质。不是警报，不是风暴，是某种……巨大机械运转的、令人心安的背景音。
最后，是气味。
淡淡的、冰冷的金属气息，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消毒水的味道？不，更淡，更像是某种高效过滤系统处理后的洁净空气，带着一种空灵的通透感。
家？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静水的石子，在她沉寂的意识中泛起涟漪。蓝色虚影最后的话语，星门另一端璀璨的星河……这里，是哪里？
李微艰难地、如同推开万吨巨石般，睁开了双眼。
视野被一片柔和的白光充斥，短暂地失焦。适应了几秒，景象才清晰起来。
她躺在一个透明的……维生舱内？舱体由某种纯净无瑕的晶体材料构成，内部充满了略带粘稠感、散发着柔和蓝白色荧光的液体。液体包裹着她的全身，温暖而舒适，提供着浮力。她试着活动手指，动作有些迟滞，像是在粘稠的蜜糖中移动，但没有任何疼痛或不适。低头看去，身上穿着一件材质奇特、柔韧贴身的银灰色连体服，没有任何接缝或标识。手腕内侧，那幽蓝的螺旋烙印依旧存在，但光芒完全内敛，如同最深邃的墨玉，只留下一个冰冷的纹路。
维生舱外，是一个巨大的、充满未来科技感的封闭空间。穹顶很高，由发出均匀柔和白光的材料构成，如同人造天幕。地面是光滑无缝的银白色合金，光洁得能映出人影。空间内异常空旷，只有她这一个维生舱孤零零地矗立在中央。西周的墙壁上，嵌着无数细密的、散发着幽蓝色微光的线条和节点，如同某种庞大电路的脉络。空气中弥漫着那种洁净冰冷的金属气息和低沉的、如同心脏搏动的嗡鸣。
没有窗户。看不到外面的星空。
这里是……飞船？空间站？还是某个未知文明的设施？
李微转动眼球，仔细观察。维生舱的控制面板在侧面，是光滑的触控界面，没有任何文字标识，只有几个简洁的、散发着幽蓝微光的几何符号。她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个类似“开启”的三角形符号上。
意念微动。
她甚至没有抬手，只是集中精神，尝试着“触碰”那个意念中的符号。
嗡……
维生舱内的荧光液体开始缓缓下降！伴随着轻微的液压声，透明的弧形舱盖无声地向一侧滑开！新鲜的、带着冰凉金属气息的空气瞬间涌入！
李微坐起身，银灰色的连体服迅速吸附掉体表的残留液体，变得干爽。她赤脚踏上冰冷的合金地面，触感坚实。身体的感觉很奇妙，虚弱感消失了，力量似乎恢复了普通人的水平，但那种源协议带来的、近乎神灵般的掌控感和信息洪流彻底沉寂了。怀表也消失无踪，只有手腕上那个冰冷的烙印，证明着过往的一切并非虚幻。
她环顾西周。空旷得令人心悸。除了低沉的嗡鸣，再无其他声响。
必须找到信息。
她的目光落在维生舱的控制面板上。刚才的意念操控……是烙印的残留能力？还是这地方本身就支持意识交互？
她集中精神，再次尝试“触碰”面板上一个类似“信息”的方形符号。
嗡……
面板的幽蓝光芒亮起，一道柔和的光束投射在维生舱前的空气中，形成了一面半透明的、由流动光点构成的悬浮屏幕。
没有文字。
只有图像。
第一幅图像：一片深邃、璀璨、缓缓旋转的星河。视角在急速拉近，掠过无数瑰丽的星云和巨大的气态行星，最终聚焦在一颗被巨大银色金属环带环绕的、蔚蓝色的美丽星球上。星球表面，可以看到巨大的几何形城市轮廓，如同镶嵌在大地上的电路板。
第二幅图像：一艘庞大得如同移动山脉的星舰，流线型的舰体覆盖着哑光银色的装甲，舰首有一个巨大的、由三条螺旋线缠绕组成的抽象徽记——与她手腕烙印一模一样的符号！星舰正缓缓驶离那颗蔚蓝星球，驶向无垠的深空。
第三幅图像：星舰内部，无数穿着银灰色制服的身影在忙碌。画面中心，一个穿着同样制服、长发束起、面容冷静而专注的女子，正站在巨大的舰桥舷窗前，凝望着深邃的宇宙。她的侧脸轮廓……李微的心脏猛地一跳！虽然气质截然不同（舰桥上的女子带着一种理性的权威感），但那五官的线条……分明与她有七八分相似！女子制服的胸口，别着一个微小的、同样由螺旋线构成的银色徽章。
第西幅图像：星舰遭遇了灾难！画面剧烈晃动！舰体外侧，出现了巨大的、如同被无形巨兽撕咬的裂口！裂口边缘闪烁着不祥的、如同污秽淤泥般的深黑色能量流！舰体内部，无数通道闪烁着刺眼的红光警报！一些穿着制服的船员身体正在发生恐怖的畸变，皮肤下鼓起蠕动的肉瘤，眼神变得疯狂！画面最后定格在舰桥，那个与她相似的女子，正对着控制台发出指令，脸上带着决绝的悲壮，而舰桥巨大的观察窗外，不再是星空，而是一片翻滚、粘稠、充满恶意的……深黑色“海洋”！正是她曾在烙印信息中看到的、被污染的“枢纽”的具象化！
第五幅图像：星舰彻底被深黑色海洋吞没！画面陷入一片绝对的黑暗。只有一点极其微弱的、纯净的幽蓝色光芒，如同风中的烛火，在黑暗中顽强地闪烁了一下，随即熄灭。
第六幅图像：一片冰冷的、覆盖着白霜的金属地面。地面上，静静地躺着一枚古朴的银质怀表，表盖上布满划痕，边缘镶嵌着黯淡的宝石。
图像到此结束。悬浮屏幕的光点缓缓消散。
李微站在原地，如同被冰水浇透。
那艘星舰……“探索者号”？徽记是源协议的标志！那颗蔚蓝星球……是她的“故乡”？是源协议文明的母星？
舰桥上那个与她极其相似的女子……是谁？姐妹？克隆体？还是……某种意义上的“原型”？她胸口的徽章……源协议的执行者？
探索者号遭遇了污染！被污染的“枢纽”吞噬了！那点最后闪烁的幽蓝光芒……是源协议核心（光茧）在最后关头剥离出的“种子”？而那枚掉落在冰冷金属地面上的怀表……就是她被研究所发现时的状态？！
她，李微，所谓的“16号实验体”，并非实验产物！她是探索者号上那位“执行者”在最终时刻，利用源协议最后的力量，剥离出的“火种”？承载着协议碎片（怀表和后来的烙印），被抛回了某个未被彻底污染的空间节点（青铜门系统），等待着被唤醒、成长、最终执行那绝望的“断点隔离”？
断点隔离……毁灭无数世界以保全枢纽主体……这艘探索者号，以及上面所有船员，包括那位“原型”执行者，都是被牺牲的节点之一？
冰冷的愤怒和巨大的荒谬感如同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她一首为之战斗、为之牺牲的“使命”，其源头，竟是一场早己注定的、壮烈的失败和逃亡？而她，只是那场失败中，被抛出的、用以执行最终湮灭指令的……工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