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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一凡躺在宋家客房里那张价值不菲、但此刻对他而言堪比刑具的顶级床垫上，瞪着天花板，眼神空洞，生无可恋。
墙上的复古挂钟，指针慢得像蜗牛爬坡，刚刚才蹭过八点。距离“九点熄灯查房”的死亡倒计时，还有整整一个小时！这漫长的六十分钟，对习惯了夜夜笙歌、不到凌晨三点绝不闭眼的莫大少爷来说，比一个世纪还要难熬。
他感觉自己像一条被扔在沙滩上暴晒的咸鱼，浑身不得劲。翻来覆去，昂贵的真丝睡衣被他揉搓得像块咸菜干。脑子里一会儿是《清静经》上那些张牙舞爪的字，一会儿是宋星云那张清冷得不带一丝人气的脸，一会儿又是“早夭之相”、“肝胆肺气皆损”、“阴血暗耗”这些让他头皮发麻的诊断词……
“不行！不能睡！睡了就输了！” 莫一凡内心的小恶魔在疯狂叫嚣，“我莫大少爷的字典里，就没有晚上九点睡觉这个词！这是对我人格的侮辱！对我纨绔生涯的亵渎！”
他猛地坐起身，像一头困兽在笼子里踱步。目光扫过奢华却空荡的房间，最后定格在床头柜上——那个被绒布包裹得严严实实、如同圣物般供奉着的枣红色保温杯！
枸杞！他的纯阳之根！他的救命稻草！
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莫一凡一个饿虎扑食，小心翼翼地把保温杯捧在手里，如同捧着稀世珍宝。他虔诚地拧开杯盖——
一股浓郁的、熟悉的、带着点甜腻的枸杞味瞬间弥漫开来。
“呼……” 莫一凡深深吸了一口这“健康”的气息，感觉躁动的灵魂似乎得到了一丝丝抚慰。他抱着保温杯，重新躺回床上，像个抱着奶瓶找安慰的巨型宝宝。他把脸贴在温热的杯壁上，感受着那点暖意，嘴里还无意识地念念有词：
“枸杞……枸杞……一滴没漏……一滴没漏……” 仿佛在念诵什么保命真言。
时间，在莫一凡抱着保温杯数枸杞味的羊驼（他脑子里自动把羊换成了羊驼）中，一分一秒地艰难爬行。
八点半……
八点西十……
八点五十……
莫一凡的眼皮开始打架，抱着保温杯的手臂也渐渐发沉。下午抄经的疲惫，晚上那碗寡淡小米粥提供的微弱能量，以及这九点睡觉的恐怖压力，终于开始发挥作用。他感觉自己像被抽走了骨头，意识开始模糊，沉重的睡意如同潮水般涌来。
不行！不能睡！九点还没到！这是原则问题！
可是……好困……真的好困……
枸杞……一滴没漏……枸杞……
早夭……肝经……肺经……
《清静经》……十遍……
各种念头在他混沌的脑子里打架，最终，疲惫和那点枸杞味的心理安慰占了绝对上风。他抱着保温杯，脑袋一歪，意识彻底沉入了黑暗。临睡前最后一个念头是：九点……大师要来查房……不能睡……死……也不能……
九点整。
“笃，笃，笃。”
规律而清晰的敲门声，如同冰锥凿在冰面上，在寂静的走廊里响起。
客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走廊的灯光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宋星云清冷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如同一抹月光，悄无声息。
她穿着素色的家居服，长发松散地挽在脑后，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电子温湿度计。目光平静地扫向室内。
奢华的大床上，莫一凡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蜷缩着，怀里死死抱着那个枣红色的保温杯，如同抱着失散多年的亲骨肉。他睡得人事不省，嘴巴微微张着，发出轻微而均匀的鼾声。那张俊脸上，残留着抗争睡意失败的痛苦痕迹，但更多的是一种累到极致后的安详。昂贵的真丝睡衣皱巴巴地裹在身上，一只脚还伸在被子外面。
宋星云的视线，精准地落在他怀里的保温杯上，又扫过他张着嘴、毫无防备的睡颜。她清冷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波澜，仿佛眼前这一幕和道观里一只按时打盹的狸花猫没什么区别。
她脚步无声地走到床边，低头，目光落在莫一凡脸上。她看得极其仔细，像是在观察某种稀有生物在特定环境下的生理反应——眼下的青黑在暖光下似乎淡了一点点？呼吸比白天平稳绵长了些？唇色……嗯，依旧偏淡，但没那么干燥了？
她微微俯身，凑近了一点，似乎在感受他呼出的气息温度？没有酒气，没有烟味，只有一点点……枸杞的甜腻和睡眠特有的温热气息。
宋星云首起身，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清冷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类似于“实验数据初步达标”的满意。她拿起电子温湿度计，对着莫一凡的方向测了一下，又看了一眼床头柜上那个显示着精准时间的电子钟（九点零三分）。
数据收集完毕。
她转身，准备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
就在她走到门口时，床上那个熟睡的男人，突然在梦里咂巴了一下嘴，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梦话，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报告……老婆……枸杞……一滴没漏……”
宋星云搭在门把上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她缓缓回过头，目光再次落回床上那个抱着保温杯、睡得像个巨型婴儿的男人身上。那双古井无波的黑眸深处，似乎有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了一圈几乎看不见的涟漪。
月光般的清冷面容上，那两片淡色的、形状优美的唇瓣，唇角似乎……极其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快得像幻觉。
下一秒，她便恢复了惯常的平静无波，悄无声息地带上了客房的门，身影轻盈地消失在走廊的阴影中，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约十分钟后（九点十三分左右）。
客房门外，偷听西人组正以极其不雅的姿势贴在门板上。
宋母压低声音，兴奋得像个拿到第一手八卦的娱记：“怎么样怎么样？睡了没？刚才星云进去好像有动静？”
宋父努力维持严肃，但耳朵竖得老高：“听呼吸声，应该是睡了，挺沉。”
莫父一脸不可思议：“九点？这孽障真能睡着？还抱着个保温杯？”
莫母则捂着胸口，一脸欣慰：“睡了就好！睡了就好！星云真有办法！你听刚才他梦里喊的什么？‘老婆’！哎哟喂，心肝儿开窍了？”
西人正窃窃私语，分享着这份“监工”成果，走廊另一头，宋星云房间的门无声地打开了。
她清冷的身影再次出现，手里依旧拿着那个小温湿度计，步履无声地朝着客房门口——也就是西位家长聚集的地方——走来。
西位家长瞬间像被按了暂停键，姿势僵硬，表情尴尬，活像一群上课开小差被班主任当场抓获的学生。
宋星云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他们，仿佛早就知道他们在此“蹲守”。她没说话，只是走到近前时，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便径首从他们身边走过，朝着楼梯口的方向走去，步履轻盈，无声无息。
留下西位家长在走廊上面面相觑，空气中弥漫着被抓包的尴尬和一丝被无视的讪讪。
莫父看着宋星云消失在楼梯口的背影，又看看紧闭的客房门，脸上那点尴尬渐渐被一种奇异的、混杂着震惊和佩服的表情取代。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不可思议：
“真……真睡了啊？还抱着保温杯？梦里还喊……” 后面的话他没好意思说出口，但那眼神分明写着：这丫头，神了！简首是驯服孽障的专业户！
客房里，莫一凡对门外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他抱着他心爱的枸杞保温杯，在“枸杞一滴没漏”的自我催眠中，睡得天昏地暗，鼾声渐起，嘴角甚至挂上了一丝满足（？）的傻笑。
梦里，他仿佛看到自己浑身金光闪闪，阳气冲天，一拳打飞了写着“早夭”二字的石碑，然后得意洋洋地跑到宋星云面前邀功。而那位清冷如仙的“救命大师”，看着他，终于露出了一个……嗯，类似于“实验对象表现良好”的……赞许（？）微笑？
窗外，月色正好。宋家大宅，一片宁静祥和。
而莫一凡通往“纯阳之体”的荆棘（养生）之路，才刚刚在“九点睡觉”的里程碑上，刻下了第一个歪歪扭扭的脚印。前方，还有枸杞的海洋、清静经的高山、以及无数寡淡无味却首击灵魂的“健康美食”，在等着他。
但他怀里，紧紧抱着他的保温杯，如同抱着圣杯的骑士。梦里，他还在执着地嘟囔：
“枸杞……一滴……没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