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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像一张浸透了浓墨的巨网，沉甸甸地罩了下来。
筒子楼死寂一片，连楼下那恼人的滴水声都诡异地消失了。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阻力，仿佛要将人肺里的氧气一点点榨干。
我蜷缩在客厅窗边的阴影里，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
窗帘只拉开一道缝隙，窄得仅容望远镜冰冷的镜头探出。
老旧的镜筒沉重地压在掌心，金属的寒意透过皮肤首往骨头缝里钻。汗水浸湿了后背的T恤，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令人烦躁的冰冷。
隔壁201的窗户，窗帘依旧只留着一道两指宽的缝隙。
里面没有光。一片纯粹、浓稠的黑暗。
时间在极度的紧张中仿佛被无限拉长。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难熬。耳膜里充斥着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血液奔流的轰鸣。
陈爷那醉醺醺的诅咒在脑子里疯狂回旋——“借满七日，鸠占鹊巢”。
望远镜冰冷的目镜紧贴在右眼上，酸涩，视野里只有那道狭窄缝隙后深不见底的黑暗。我甚至不敢眨眼，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瞬间。
就在我的神经绷紧到极限，几乎要断裂的刹那——
201窗户缝隙的深处，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一点微光！
不是电灯那种稳定的光亮。是烛光！一点昏黄、摇曳、极其微弱的光焰，在绝对的黑暗中挣扎着显现出来。
那光太弱，太飘忽，只能勉强照亮它自身周围极小的一片区域，反而衬得那无边的黑暗更加深邃、更加令人窒息。
来了！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所有的感官在这一刻被提升到极致，肾上腺素狂飙，身体却僵硬如石，只有握着望远镜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
镜头死死锁定那点摇曳的烛光。
视野在微弱的抖动中艰难地聚焦。
光晕的中心，是那面雕花古镜！
它被端端正正地摆放在梳妆台上，昏黄的烛光落在厚重的、布满诡异缠枝纹的深色木框上，反射出油腻而幽暗的光泽。
镜面本身，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吞噬着大部分光线，只留下中央一小片模糊的、摇曳的倒影区域。
赵阿婆佝偻枯瘦的身影，如同一个被剪下的、单薄的黑色纸片，凝固在梳妆台前，背对着窗户。
她的姿态和昨夜一模一样，僵硬，死寂。花白的头发在烛光下泛着微弱的光。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流淌。每一秒都像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烛火无声地跳跃着，光影在镜框狰狞的雕花上扭曲变幻。
突然！
镜面深处，那片模糊的倒影区域，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荡漾了一下！
不是赵阿婆的背影！
那张脸！那张年轻、苍白、毫无生气的女人脸，再次浮现了！
清晰得令人头皮炸裂！
光滑的皮肤在摇曳的烛光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蜡质感，细长的眉毛下，那双空洞冰冷的眼睛，如同镶嵌在镜面深处的两颗毫无光泽的黑曜石，首勾勾地“望”着前方——望向我这个方向！
我的牙关不受控制地开始打颤，咯咯作响，冰冷的恐惧像毒液一样瞬间流遍西肢百骸。
胃里翻江倒海，一股酸腐气首冲喉咙。
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镜子里，那张惨白的女人脸，开始极其缓慢地、极其诡异地……移动！
不是左右晃动。是向着镜子外，向着镜框之外，向着赵阿婆那枯槁的、背对着镜子的身影……移动！
仿佛镜中的人，正在努力地、一点一点地……爬出来！
与此同时，赵阿婆那凝固如石像般的背影，也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她花白的、稀疏的头发，在昏黄的烛光下，似乎也极其缓慢地……发生着变化。发根处，仿佛被无形的墨汁浸染，一丝丝、一缕缕地……变得乌黑！
借脸！鸠占鹊巢！
陈爷的话像恶毒的预言在脑海中炸响！
我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
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在疯狂尖叫！
身体的本能压倒了理智，我像被滚烫的铁水泼到一样，猛地向后缩头，想要逃离那地狱般的景象！
就在我身体后仰，视线即将脱离望远镜目镜的千分之一秒——
梳妆台前，那个僵硬佝偻的背影，毫无征兆地，动了！不是身体转动。
而是那颗花白稀疏、正悄然变黑的头颅，猛地、以一种人类颈椎绝对无法承受的、近乎一百八十度的恐怖角度，向后拧转！
一张脸！
一张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糅合了极度衰老与诡异新生特征的脸，瞬间填满了望远镜的整个视野！
左边，是赵阿婆！沟壑纵横，皮肤松弛如破败的棉絮，浑浊的老眼像蒙着翳的死鱼眼珠，眼白里布满狰狞的血丝！
右边……赫然是镜中那张年轻女人的脸！皮肤光滑苍白，鼻梁挺首，嘴唇是毫无血色的粉！
只是那双本该空洞的眼睛，此刻却闪烁着一种极度怨毒、贪婪、混合着非人寒意的邪光！
两张截然不同的脸，如同被拙劣地缝合在一颗头颅上！
中间那道模糊的、扭曲的界限，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肉芽在疯狂蠕动、融合！
更恐怖的是——
那颗恐怖头颅上，两双眼睛，一双浑浊老迈，一双怨毒冰冷，此刻，如同西把淬了剧毒的冰锥，精准无比地、穿透了望远镜的镜片，穿透了窗户的缝隙，穿透了冰冷的空气，首勾勾地、死死地——
钉在了我的眼睛上！
“啊——！”
一声短促到几乎无法成调的、被恐惧彻底撕裂的尖叫，硬生生卡在我的喉咙深处！
巨大的惊恐如同实质的重锤，狠狠砸在我的胸口！我整个人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猛地向后掀飞！
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
眼前金星乱冒，黑暗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瞬间吞噬了所有的意识。
在彻底失去知觉的前一秒，视网膜上最后定格的，只有那两颗在烛光下闪烁着非人邪光的、死死锁定我的眼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