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头冰冷,坚硬。
陈乐猛地惊醒,额头咚的一声闷响撞在冰冷的液晶屏边缘。
视野晃动,刺眼的办公室顶灯白光无情地刺向他朦胧的双眼。
口水沿着下巴滑落,在桌面的灰色静电桌垫上留下一滩圆形的深色印记。
梦?
那个坠向深渊的电梯?腐烂的脸和胸口的黑洞?
是梦吗?
全身的骨头像是被拆散后又胡乱组装回去,每块关节都发出艰涩的“咔嗒”呻吟。
他费力地吸了一口气,空气里弥漫着熟悉的灰尘味、隔夜咖啡渣的微酸,以及……一股若有若无的铁锈气息。
这气味粘稠地钻进鼻腔,带着某种不祥的暗示。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揉捏抽痛的太阳穴。
目光落在键盘上,动作骤然僵死。
几滴圆点状、半干涸的黑红色污渍,像是干涸的石油斑点,不规则地溅落在深灰色的键帽表面。
左手的食指和中指侧面赫然多出两道新鲜的细小口子,皮肉翻卷,渗出的血丝己经凝固,形成两条暗红的细线。
昨晚?那按键?那“廿”字铜钮?
寒意瞬间像电流的逆流般猛烈地蹿升,击穿西肢百骸。
心脏在胸腔里如同受惊的兔子,发狂地撞击着肋骨,每一次撞击都似乎要将某种深埋的恐惧锤出来。
“早啊。”熟悉又平静的声音从侧面传来。
邻座李薇正端着两杯冒热气的咖啡,臂弯夹着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档案袋。
她神情如常,带着熬夜后微微的浮肿,“怎么?磕到了?”
陈乐如同生锈的机械般,极其缓慢地抬头看向她。
嗓子干涩发紧,几乎发不出声:“没……没事。”
李薇却仿佛没注意到他扭曲的神色,视线扫过他指尖的伤口,平静地将一杯咖啡推到他面前:“喏,看你脸色白的,暖暖。正好,有份刚归档的东陵修复档案,需要你录入备查。扫描件发你邮箱了。”
马克杯里的液体泛着深褐色,袅袅热气升腾。
但那股飘散出来的味道……一股类似医院消毒水混合着陈旧木器的霉味猛地刺入陈乐的鼻腔。
福尔马林?
他胃里一阵不受控制的翻搅。
目光不由自主地黏在了她手中的档案袋上。
李薇己经转身准备走回自己的座位。陈乐的目光如同生了根,死死扎在她脖颈后那块区域。
就在她工牌银色挂绳的拉扯下,似乎有些卷曲的塑料卡套背面……上面好像……布满了……
“滴滴——滴滴——”
电脑屏幕右下角的邮箱图标突兀地闪烁起刺眼的红光。
一个陌生的发件人名字撞入眼帘——
发件人:阿鲁特·容音 <rongyin_alute@…>
邮件标题是空白,只有一个冷冰冰的文档附件图标。
那个名字……阿鲁特…容音?
手指比大脑更快地做出反应,鼠标点开附件。
一张高分辨率黑白照片瞬间占据整个屏幕,像素化的冲击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陈乐的视神经上。
一口巨大的、内部衬着明黄色织物(在黑白照片里呈现深灰)的棺材,里面填充着模糊的陪葬品轮廓。
照片的焦点,死死钉在棺木正中,平躺着的那个穿着繁复清代皇后装束的身影上。
头部被布帛包裹,但那胸口的区域……
一个狰狞的黑洞赫然贯穿了尸体左胸位置,粗暴地撕开华丽的绸缎锦袍边缘。
原本应存放心脏的胸腔之处,只剩下一片无边无际、深不见底的黑色阴影。
没有血迹,没有肉块,只有纯粹到令人心悸的虚妄空洞。
诡异的是,被布帛包裹的口部竟然高高隆起,不自然地向外撑开布帛的纹理,勾勒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半圆形硬凸起轮廓。
那凸起之物并非头颅原有的形状,而是如同有无数细小的、坚硬的异物撑在口腔之中,密密麻麻的鼓起将布帛向外顶开,仿佛死者嘴里塞满了某种……畸形的、巨大的、冰冷光滑的……齿列?
珍珠?!
“咯……”
陈乐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一个干涩短促、意义不明的音节。
胃里的酸液猛地涌上,他紧紧捂住嘴巴,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了一下。
额角再次渗出细密的冷汗。
“咳!咳咳!”身后忽然传来猛烈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陈乐悚然回头,只看见斜后方的老刘正手忙脚乱地用纸巾擦拭喷在键盘上的茶水,嘴里含糊地骂骂咧咧:“MD!谁调的温度这么高!”
再转头,李薇己经坐在她自己的格子间里,背对着他,专注地盯着自己的电脑屏幕,白皙的脖颈微微前倾,毫无异常。
“薇薇,”陈乐的声音有些发抖,他指着自己还打开着恐怖照片的屏幕,“这个……阿鲁特·容音的邮件……还有这个照片……”
李薇转过椅子,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起身走了过来。
她走近几步,目光落到屏幕上那张皇后棺椁的照片,白皙的脸庞在惨白的灯光下似乎更透明了几分。
“哦,这个啊,”她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那是一种掺杂着无奈与细微不耐的表情,像是对新员工见识短浅的容忍,“没什么好怕的,陈乐。”
她停顿了一下,身体前倾凑近了一些。
她的声音也随之压低,如同情人私语般轻柔滑腻,呼出的气息拂过陈乐的耳廓,带着一丝奇异的暖意,和他手中那杯咖啡散发出的福尔马林凉意形成了古怪的反差:
“沪西档案馆前些年造假闹得沸沸扬扬,你知道的吧?为了多申请经费搞点噱头呗……”
她眼神明亮,“喏,就这种P图伪造的‘历史发现’啦!早辟谣了。”
然而就在她唇角上扬、试图勾勒一个安抚人心的浅笑的瞬间——
她的瞳孔,仿佛受惊的墨点,骤然缩成了两点针尖般的微亮黑色!
那缩小的速度疾如毒蛇噬咬前的预备动作。
陈乐的目光在那针尖般的瞳孔上僵死一瞬,然后下移,无可避免地落在她工牌边缘处。
刚才因她微微侧身而掀起的银色挂绳松了,塑料卡套背面完全暴露在他眼前——
那上面,被某种粗劣的墨水(或许是圆珠笔?),用一种近乎癫狂的力道,一遍,又一遍,反复地、杂乱无章地写满了同一个文字: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