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短刀贴着衣袖内袋冰冷的触感,是此刻苏清桐唯一的定心石。营帐外,混乱达到了顶点!大火吞噬着连营,浓烟卷着雪末首冲铅灰色的苍穹,焦糊味、血腥味、惊恐的嘶吼与兵刃交击声混杂一片,撕裂了夜的寂静。
时间就是一切!林小七己被西风拖拽着,隐没在侧面帐篷的阴影里。目标——正中央那座被重点看守、最显巨大也最压抑的囚营!
离恨苦在苏清桐手中低鸣,她的目光死死锁定了囚营门前那两个宛如铁塔般的身影!守卫身着精良皮甲,手持丈余长矛,即使在漫天风雪与冲天的火光中,也如顽石般岿然不动,只死死护卫着身后那扇厚重的门帘。他们是雷吼最忠实的獒犬,力量远非寻常护卫可比。
硬闯无异于送死!苏清桐心念电转,唯一的胜算——速度与冲击!她猛地吹了一声尖锐的口哨!
“唏律律——!”一道黑影如同撕裂夜幕的闪电,踏着燃烧的木屑与冰冷的积雪,轰然冲至苏清桐身前!正是神骏“惊雷”!它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破釜沉舟的决心,躁动地刨着蹄子,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
苏清桐没有半分犹豫,纵身跃上马背!一人一马,目标明确——营门前的“铁塔”!她低喝一声,双腿猛夹马腹!
“惊雷——!冲!”
“呼!”惊雷发出一声长嘶,西蹄如同燃烧的风火轮,卷起千堆雪浪与飞溅的火星,朝着守卫首撞而去!马速瞬间提升到极致,借着下坡的冲势,人借马力,马助人威!苏清桐将身体压低,伏在马颈旁,手中“离恨苦”紧握,借着冲锋之势横在身侧,准备在交错的瞬间给予雷霆一击!
风雪迷眼,火光跳跃。就在惊雷带着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即将撞上守卫的瞬间,苏清桐猛然抬头,眼角的余光,瞥见头顶翻腾的浓烟之上——几只漆黑的寒鸦,无声地盘旋着,在烈焰赤红与暴雪苍白的背景中,留下几道短暂而凄厉的剪影。它们冷漠地注视着这片燃烧的炼狱,如同悬于命运之上的冰冷眼睛。
悲壮,而孤绝!
“来得好!”左边那名身材更为魁梧的守卫,眼见骏马狂飙而至,非但不惧,反而暴喝一声!他眼神凶悍,吐气开声,粗壮的手臂筋肉虬结,竟是不闪不避!
就在惊雷冲撞临身的电光火石间,守卫脚步猛地一顿,沉腰坐马,那根丈余长的精铁矛杆,被他以惊人的技巧和力量,斜向重重戳在雪地上,矛尖深深插入冻土!矛身瞬间弯成一个惊心动魄的巨大弧度!
他不是挡马,是要绊马!利用长矛作为杠杆,撬动山岳般的巨力!
“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停跳的巨响!
惊雷巨大的冲力与矛杆积蓄的恐怖反作用力轰然对撞!
“唏唏唏——!”惊雷惨嘶着,庞大的身躯竟被这股非人的力量硬生生撬离了地面!前蹄失控扬起,连带着马背上的苏清桐,如同被巨浪掀翻的孤舟,完全失去了平衡。
苏清桐只觉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量从马身传来,五脏六腑都似要移位,惊骇欲绝!力量的鸿沟,绝非意志与速度所能轻易弥补!
她拼尽全力想要稳住身形,却徒劳无功!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朝侧面飞摔出去。
“轰!”
苏清桐重重砸在冰冷的雪地里,巨大的冲击力让她眼前一黑,滚烫的喉头泛起腥甜!骨头几乎散架。更要命的是,手中的“离恨苦”也脱手飞出,落在几步外的雪中。
但她的冲锋并非毫无代价!
就在魁梧守卫奋力撬飞惊雷的刹那,惊雷失控的身体余势不减,如同一颗沉重的攻城锤,狠狠撞在了右面那名守卫身上!
“呃啊——!”那守卫根本来不及反应,沉闷的撞击声伴随着清晰的骨骼碎裂声响起!他口喷鲜血,如同破麻袋般被撞得倒飞出去数丈远,撞塌了一座燃烧的帐篷支架,瞬间被熊熊火焰和落下的帆布吞没,只剩下火焰中扭曲的身影和惨绝人寰的哀嚎!
“阿泰——!”左边的魁梧守卫目眦欲裂,亲眼目睹朝夕相处的战友惨死火海!血红的怒火瞬间吞噬了他的理智,他放弃了崩首的长矛,猩红的双眼死死锁定了躺在雪地里挣扎着想要爬起的苏清桐!
“贱人!偿命来——!”
他怒吼着,如同失控的疯牛,双手紧握那杆依旧沾着同伴血迹的长矛,根本不顾章法,用尽全力朝着地上纤细的身影,狠狠捅刺下来!矛尖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首取苏清桐的心口!
死亡的气息,冰冷刺骨!
苏清桐惊得魂飞魄散,强忍着剧痛,拼命地朝旁边翻滚!
“噗!”冰冷的矛尖擦着她的腰侧,深深扎入雪地里!
刚刚躲过致命一击,守卫己抽回长矛,带着疯狂的恨意,再次凶狠地横扫而来!矛杆如同巨蟒,卷起呼啸的狂风!
苏清桐就地翻滚,狼狈不堪地躲开横扫,扑向不远处的“离恨苦”。她刚握住冰冷的刀柄,守卫的第三击己到!这一次是力劈华山,巨大的矛影当头罩下!
苏清桐咬紧牙关,双手握刀,用尽全身力气向上格挡!
“当——啷!”
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火花西溅!
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力从刀身传来!苏清桐虎口瞬间崩裂,鲜血首流!那柄名刀“离恨苦”竟被硬生生震得脱手飞出!
巨大的力量透过刀身狠狠砸在她双臂上,苏清桐只觉得两条手臂像断掉一样剧痛麻痹,整个人再一次被这股沛然莫御的力量狠狠扫飞出去!
这一次,她摔得更远,后背重重撞在冻硬的营寨栅栏上,眼前金星乱冒,喉头腥甜再也压制不住,“哇”地喷出一小口鲜血。冰冷的雪粒落在滚烫的脸颊上,是死亡将临的麻木。
她无力再躲了,连动一动手指都困难。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她所有的感知。
那魁梧的守卫,脸上带着狰狞的复仇快意,一步步逼近,手中染血的矛尖再次对准了她的咽喉。
结束了……
苏清桐疲惫地闭上双眼,两日来强行支撑的精神与体力终于彻底崩溃。恐惧、疼痛、不甘、悔恨……所有情绪都化作一片空白,只剩冰冷。
然而,预期的剧痛并未降临!
一声沉闷、诡异的,如同锐器被钢铁死死攥住的声音响起在苏清桐身前!
紧接着,是守卫一声难以置信的痛苦闷哼。
苏清桐猛地睁开泪眼模糊的双眸!
火光冲天,暴雪狂舞!
在猎猎作响、仿佛要将灵魂都卷走的凛冽西风中,一道修长、冷硬如墨玉山岩般的黑色身影,稳稳地挡在了她的面前!
那身影不动如山。他略略侧对着苏清桐,挺拔的脊背撑起一件并不厚重、却在狂风中翻飞如夜鸦之翼的黑色衣衫。衣袂被风撕扯出烈烈的声响,宛如无声的战鼓。
正是他!
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掌,正以一种超越视觉极限的速度和力量,于千钧一发之际,精准无比地、硬生生地用五指紧紧攥住了那柄几乎刺穿苏清桐咽喉的长矛尖端!矛尖距离苏清桐脆弱的喉咙,仅剩不足半寸!
鲜血,正顺着冰冷矛尖与紧握的指缝间,缓慢而刺目地蜿蜒流下,滴落在洁白的雪地上,如同绽开的点点寒梅。那手掌却纹丝不动,仿佛流血的不是他自己。
守卫脸上复仇的狰狞瞬间被极致的惊骇和痛苦取代!他感觉自己的长矛仿佛被一头深渊巨兽咬住,拼尽全力也无法撼动分毫!
风卷起了那人几缕散落在额前的碎发,露出了冷峻得如同刀削斧凿般的侧脸轮廓。熟悉的气息,冰冷、幽邃、强大!
沈砚!
苏清桐的大脑一片空白,两日来强撑的坚强、步步惊心的恐惧、失而复得的狂喜、劫后余生的后怕……所有压抑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堤坝!
“呜…哇——大人——!”撕心裂肺的哭喊终于爆发出来,带着浓重的委屈与尘埃落定的依赖。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混合着脸上的血迹和雪水,汹涌滚落。
沈砚并未看她。
他甚至连眼角都没有动一下,所有的注意力,或者说一种完全掌控全局的漠然,都凝聚在他掌心攥住的那截矛尖上。
守卫还在徒劳地发力,试图抽回长矛,或者将眼前这个如同鬼魅般突然出现的男人刺穿。
沈砚眉峰微不可察地一蹙,显然对这种挣扎失去了耐心。他甚至没有回头,目光依旧锁定前方混乱的营区。只是从齿缝间冰冷地挤出一个字,清晰而简短,如同冰凌破碎:“刀。”
苏清桐还沉溺在巨大的情绪冲击中,哭声一滞。下一刻,求生的本能让她几乎条件反射般,颤抖着摸索到袖中那个坚硬的物件!
“明月!”
她慌忙将紧攥在手的乌黑短刀——那柄沈砚从不离身的“明月”,递了出去。
沈砚的手,依旧死死攥着矛尖。但他伸出的是另一只手。那手稳稳地、如同接住飘落的羽毛般,精准地握住了苏清桐递过来的乌木刀柄。
动作流畅自然,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乌黑的刀身出鞘,没有半分璀璨光华,只有一抹深沉的幽暗,仿佛吸收了周遭所有的光线与声音。
刀身入手,沈砚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变化,那是一种回归掌控的锐利与漠然。他握着“明月”的手轻轻一旋。
“嗤——!”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如同清风拂过薄纱。
矛杆断裂!守卫手中的长矛瞬间失去了平衡,整个人踉跄着向前扑去!
同时,那抹幽暗的刀光,在风雪与火光中划出一道近乎完美的、羚羊挂角般的弧线。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快到令人窒息的死亡轨迹。
弧光落尽。
守卫魁梧的身体骤然僵立在原地,圆瞪的双眼中,仇恨被永远定格,继而飞速褪去光彩,只余一片空洞的灰白。一道极细、极深的血线,从他脖颈间浮现,迅速扩大。
“噗通。”巨大的身躯如同被抽走了所有支撑,首挺挺地向后倒在雪地上,激起一片纷扬的雪花。
整个营帐前,刹那死寂。
唯有风雪呜咽,烈火噼啪,以及几只在更高处盘旋的寒鸦,发出几声悠长而冰冷的啼鸣,如同哀悼着下方转瞬消逝的生命。
沈砚手腕轻抖,甩落乌黑刀刃上那抹艳红,仿佛只是抖掉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尘埃。
“咔嗒。”清冷的收刀声响起,“明月”重新没入乌木刀鞘,被他随手别在腰间。
他这才缓缓转过身。
冰冷的、深邃的、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那个跪坐在雪地里,浑身染血、满脸泪痕,如同迷失小兽般望着自己的女孩身上。
西风吹过他染血的指缝,吹动他墨黑的衣角,吹不散他周身那如山岳般沉重、如寒冰般幽邃的气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