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复高考的热风席卷了整个知青点,煤油灯下的苦读成了夜晚的主旋律,但温宁却在埋头演算之余,将目光投向了村外那片郁郁苍苍的栗子林。
这日午后,温宁趁着课间休息,带着几个学生去林子里捡落果。栗子壳刺手,孩子们却兴致勃勃,小布兜里很快装满了圆滚滚的毛栗子。
温宁蹲在地上,看着满地散落的果实,眉头微蹙——村里的栗子树都是野生长成的老品种,果实小,壳厚,肉也偏干柴,每年秋天能换来的工分寥寥无几,大部分都烂在了林子里。
“温老师,你看我捡了个最大的!”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献宝似的递过来一颗的栗子。
温宁接过来,入手沉甸甸的,外壳色泽油亮,比寻常的野栗子大上一圈。
她心里一动,抬头望向林子深处,那里几棵特别高大的栗树似乎果实更密。
“丫丫,这棵树的栗子是不是比别处的好吃?”她指着旁边一棵枝繁叶茂的栗树问。
丫丫用力点头:“嗯!我奶说这是‘老拐子’家传下来的栗子树,结的果又大又甜,就是树太高,不好摘。”
老拐子是村里的孤老,年轻时摔断了腿,如今靠着侄子接济。
温宁记起上次路过他家时,老人曾塞给她几个自家晒的栗子干,确实香甜细腻,和普通野栗完全不同。
一个念头在她脑中渐渐成形。现代社会她曾听说过栗子嫁接技术,改良品种能大幅提高产量和品质。
如果能把老拐子家的优质栗树品种嫁接出来,再教村民科学管理,庵西村或许能多一条生财之路。
傍晚周继淮来“讨论习题”时,温宁便把这个想法告诉了他。
油灯下,她眼睛亮晶晶的,手里捏着那颗从丫丫那里得来的大栗子:“你看,这品种明显不一样。
要是能推广开,秋天打下来的栗子不光能自己吃,还能卖给供销社,换点钱给村里添点农具也好。”
周继淮放下手中的代数书,接过栗子仔细看了看,又听她讲了嫁接的大致思路,眉头微挑:“想法是好,但嫁接技术从哪来?村里没人懂这个,供销社也未必愿意收。”
“技术我可以学!”温宁语气笃定,“我记得以前看过一本农业科普书,里面有讲果树嫁接的基本方法。
至于供销社,咱们可以先拿样品去试试,只要品质好,他们没理由拒绝。”她顿了顿,看向周继淮,“就是……可能需要队长和乡亲们的支持,一开始怕是会有阻力。”
村里的老人大多信天由命,对“折腾”土地的新法子向来抵触。
周继淮沉吟片刻,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阻力肯定有。
这样,你先把嫁接的步骤整理出来,越详细越好。
老拐子那边我去说,他那几棵树闲着也是闲着,让他试试改良,成功了最有说服力。
至于供销社,我明天去镇上开会,顺便问问食品站的老张,他以前在县里果脯厂干过,或许懂些门道。”
他的条理清晰,三言两语就把关键步骤捋了出来,温宁心里一暖,重重点头:“好!那我今晚就整理资料。”
接下来的几天,温宁白天上课、复习,晚上就着油灯查资料、画嫁接示意图。
周继淮则按计划行动,先是说服了老拐子,又从镇上带回了消息——食品站的老张对优质栗子很感兴趣,说如果能批量供应,县里的副食品公司或许愿意签收购意向。
有了初步的回应,温宁底气更足。她挑了个周日,拿着示意图和那颗大栗子,跟着周继淮去了生产队队部。
队长陈二黑听完温宁的话,挠了挠头:“嫁接?那玩意儿能成?咱祖祖辈辈都是靠天收,没听说过砍了树枝还能结更好的果。”
旁边几个上了年纪的社员也纷纷摇头:“温知青,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万一把树折腾死了,秋天少收点栗子,谁担待得起?”
“就是,别是城里来的丫头片子,想法太稀奇。”
温宁早有心理准备,不慌不忙地展开示意图,指着上面的步骤讲解:“陈队长,乡亲们,我知道这法子看着新鲜,但科学道理是没错的。
就拿老拐子家的栗子来说,大家都知道好吃,可就那几棵树,能结多少?要是把好品种的枝条嫁接到别的树上,不出两年,整片林子都能结出这样的大栗子。”
她拿起那颗栗子,在众人面前晃了晃:“这颗栗子,比普通的大一半不止,肉也更甜。
供销社的张同志说了,这样的栗子,收购价能比普通的高两成。要是咱们村能供应一批,换回来的钱,能给队里买台新脱粒机,也能给学校添点课本。”
“两成?”陈二黑眼睛一亮,脱粒机可是他念叨了很久的东西。
周继淮适时开口:“队长,我觉得温知青的想法可行。可以先拿几棵树做试验,就在老拐子家那片林子边上,成功了再推广。
要是失败了,损失也有限。”他语气沉稳,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我和温知青会盯着,保证不出大岔子。”
有周继淮打包票,陈二黑犹豫了一下,最终一拍大腿:“行!年轻人想折腾是好事!就按你们说的,先试几棵!要是成了,这功劳算你们俩的!”
得了队长的许可,温宁立刻行动起来。她带着几个好奇的年轻社员,在周继淮的帮助下,小心翼翼地从老拐子家的栗树上剪下健壮的枝条,又挑选了林边几棵长势不错的野栗树进行嫁接。
过程比书本上写的复杂得多,树皮的剥离、形成层的对齐、薄膜的缠绕,每一步都需要耐心和技巧。
温宁手上磨出了水泡,周继淮便接过最耗力气的活,两人常常在林子里忙到夕阳西下。
知青点里,有人对温宁的“不务正业”表示不解。冯晓就劝过她:“温宁,现在恢复高考了,你怎么还有心思弄这些?万一耽误了复习怎么办?”
温宁正在给嫁接好的树苗缠保护绳,闻言首起腰,擦了擦汗:“晓姐,复习我没落下,但村里的事也不能不管。
咱们来了就是要建设农村的,要是能帮村里找到一条致富路,不是更好吗?”
她的话掷地有声,冯晓看着她被汗水浸湿的额发和眼中的光亮,一时说不出话来。
宋衡玉则躲在窗户后面,冷冷地看着温宁在林子里忙活。自从喝农药事件后,她彻底成了孤家寡人,心里的怨恨像毒草一样疯长。
看到温宁又和周继淮形影不离,还搞出这么大动静,她眼底闪过一丝阴鸷。
“哼,想出风头?等着吧,有你栽跟头的时候。”她低声喃喃,手指紧紧攥住了窗沿。
温宁并未察觉暗处的目光,她全身心投入到栗树改良和备考中。周继淮则像一棵沉默的大树,在她需要时总能提供最坚实的支撑。
他不仅帮着干体力活,还利用“警察”的身份,留意着镇上的市场动向,甚至偷偷托人从城里捎来了几本更专业的农业书籍。
转眼到了十月底,第一批嫁接的栗树竟然真的成活了!嫩绿的新芽从嫁接处冒出,虽然弱小,却昭示着希望。
陈二黑和几个老社员来看过之后,脸上的怀疑彻底变成了惊喜。
“真成了!温知青,你可真是咱村的福星!”陈二黑拍着大腿,笑得合不拢嘴。
温宁看着那一抹新绿,心里也充满了成就感。这比解出一道最难的数学题还要让她高兴。
就在这时,周继淮匆匆从镇上回来,脸上带着一丝凝重:“温宁,出事了。宋衡玉偷偷把咱们嫁接用的几枝母本枝条剪了,扔到了河里,被看林子的大爷发现了。”
温宁脸色一变:“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还能为什么,嫉妒。”周继淮眼神冷了下来,“队长己经让人把她带到队部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温宁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不去了。按村里的规矩处理吧。”
她顿了顿,看着远处生机勃勃的栗子林,眼神坚定,“几根枝条毁不了什么,只要方法对,我们能培育出更多的母本。”
周继淮看着她从容的样子,眼底的厉色渐渐化为温柔:“嗯,毁不了。”他走近一步,低声道,“别受影响,好好复习,剩下的事有我。”
夕阳下,两人并肩站在栗子林边,晚风吹过,带来泥土和草木的清香。
温宁看着周继淮坚毅的侧脸,心里一片安定。她知道,无论是高考还是致富路,她都不是一个人在走。
而庵西村的致富蓝图,才刚刚勾勒出第一笔清晰的线条。那些嫁接成功的栗树,将在明年春天绽放新的生机,为这个偏远的小山村,带来不一样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