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魔殿穹顶的裂痕无声蔓延,破碎的清辉如同冻结的泪滴,悬浮在凝固的空气中。地面龟裂的缝隙里,残留着被熔化的岩浆沟壑和细碎的幽紫冰晶,散发着毁灭后的余烬气息。血腥味、焦糊味、以及那丝丝缕缕霸道烙印的暗金异香,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味道。
林薇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像一具被随意丢弃的残破人偶。
右臂从肩胛以下,彻底化为焦黑冰冷的死物,覆盖着妖异的幽紫冰晶,如同被地狱寒焰冻结的枯枝。仅存的左臂无意识地环抱着这截残骸,每一次微弱的痉挛都带动着焦黑的碎屑簌簌落下。她破碎的衣衫下,皮肤布满了灼烧和冻裂的可怕痕迹,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焦糊的筋肉和森白的骨茬。脊背中央,那一点象征血脉真灵未灭的金红光芒,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身体更剧烈的抽搐和喉咙里溢出的、混合着内脏碎块的黑血。
气息,微弱到了极致。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哑,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断绝。
不远处,那口深黑铁锅深陷在魔殿冰冷的墙壁里,锅壁凹陷变形,星辰纹理彻底黯淡无光,如同死去巨兽的眼眸。仅存的一丝灵性波动,微弱地传递着无尽的痛苦和疲惫,如同濒死的哀鸣,死死锁定着地上气息奄奄的主人。
玄烬站在不远处。
玄衣如永夜,吞噬着残存的光线,将他的身影衬得愈发孤高、冰冷。他缓缓收回左手,那只完美无瑕、冷玉般的手。指尖缠绕的幽紫魔焰己然熄灭,只余下一丝冰冷的余韵。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冻结时空的探针,落在蜷缩在地的林薇身上。
掠过那焦黑冰冷的右臂残骸。
掠过遍布全身的恐怖创伤。
掠过脊背上微弱闪烁、仿佛随时会熄灭的金红萤火。
最后……定格在她沾满血污焦灰、微微张开、无意识溢出黑血的……嘴唇上。
那冰冷的、燃烧着幽紫火焰的眼眸深处,剧烈摇曳的波澜己然平复。但平复之后,并非回归最初的漠然。而是一种……更加幽邃、更加冰冷、如同宇宙黑洞般吞噬一切的……审视。
如同造物主在毁灭性的实验后,冷静地评估着残骸中……那一丝意外的……余烬价值。
他缓缓抬起右手。
那只刚刚拂过虚空、炼化过万载翠玉凝脂玉露的手。修长、苍白,指甲泛着冷玉光泽,完美得不沾一丝尘埃。
指尖,并未凝聚毁灭的魔焰。
而是……极其随意地……对着魔殿中央那片被抹除了灵植的冰冷地面……虚虚一点。
嗡……
空间无声地扭曲、荡漾。
几样东西,凭空浮现,悬浮在他指尖前方的虚空中。
不再是顶级的万载灵植。
而是一些……更“凡俗”、却同样散发着不凡气息的物事:
一小捧……米?
粒粒圆润,呈现出一种温润的珍珠白色,内里仿佛有微弱的乳白色光晕流转,散发出纯净而温和的谷物本源气息。绝非凡间糙米,更像是某种灵谷精粹。
几颗……干瘪发皱、表皮呈深褐色、散发着奇特辛香的……豆子?豆皮上天然烙印着细微的、如同火焰灼烧过的焦痕纹理。
几片……枯黄卷曲、如同被风干千万年的……叶子?叶片呈现出一种黯淡的金色,脉络清晰如同干涸的河床,散发着一种沉淀了无尽岁月的……草木焦香。
一块……婴儿拳头大小、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润羊脂白玉色泽、内里仿佛有云雾缓缓流转的……东西?正是之前炼制玉露时用过的那种温润白玉状物体,散发着滋养万物的温和本源气息。
玄烬的目光,在这几样悬浮的“凡物”上……极其短暂地……停留了一瞬。
随即,他那抬起的右手……极其自然地、如同行云流水般……朝着旁边那口深陷墙壁、传递着濒死哀鸣的深黑铁锅……轻轻……一拂。
嗡!
一股无形的、冰冷到极致的意念波动拂过。
那口深陷墙壁、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的铁锅,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硬生生“拔”了出来!锅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星辰纹理黯淡无光,传递出撕裂般的痛苦。它被那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极其粗暴地……摔落在林薇蜷缩的身体旁边!
哐当!
沉重的锅体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震得林薇残破的身体又是一阵痛苦的抽搐。锅柄无力地歪斜着,传递出绝望的悲鸣。
玄烬的指尖再次一动。
悬浮在空中的那几样“凡物”——珍珠白的灵谷精粹、深褐色的焦香豆子、枯金色的干瘪叶片、温润的羊脂白玉块——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极其温顺地……落入了那口刚刚遭受了粗暴对待、锅壁凹陷、散发着痛苦气息的深黑铁锅之中。
紧接着。
他那完美无瑕的指尖,对着魔殿穹顶之外、那片仿佛凝固了的冰冷虚空……随意地……一划。
嗤啦!
空间如同脆弱的布帛般被无声撕裂!
一道……水?
不!是瀑布!
一道由纯粹到极致的、仿佛凝固了亿万载时光的……幽蓝色寒髓瀑布!从被撕裂的空间裂缝中……无声地……倾泻而下!
瀑布并非实体水流,而是由无数细微的、散发着绝对冰寒气息的幽蓝色冰晶微粒组成!它们如同拥有生命般,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精准无比地……灌入了那口深黑铁锅之中!
没有溅起一滴水花!所有的冰寒气息都被完美地约束在锅内!
铁锅在恐怖的寒髓冰晶灌入的瞬间,锅壁发出更加凄厉的哀鸣!原本就黯淡的星辰纹理疯狂闪烁,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崩碎!
玄烬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他那抬起的右手,对着那口灌满了幽蓝寒髓冰晶、悬浮着几样“凡物”、正发出濒死哀鸣的铁锅……极其随意地……再次……一拂。
这一次,动作似乎……有了一丝难以察觉的……不同?
不再是纯粹的冰冷意志。
指尖拂过虚空,带起了一丝……极其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轨迹?
仿佛……在搅拌?
嗡——!!!
被拂过的深黑铁锅,猛地一震!
锅壁上那些濒临崩碎的星辰纹理,如同被强行注入了某种无法理解的力量,骤然亮起!不再是之前的清辉或泣血光芒,而是一种……极其内敛、却又带着某种奇异韵律的……濛濛灰光!
那灰光流淌着,带着一种……如同天地初开、万物熬煮般的……古老道蕴!
锅底中心,那些落入的“凡物”与灌入的幽蓝寒髓冰晶,在灰光的笼罩下……无声地……开始了变化!
珍珠白的灵谷精粹,在绝对冰寒中非但没有冻结,反而如同被唤醒了生机,缓缓舒展、膨胀,释放出纯净温和的谷物本源气息。
深褐色的焦香豆子,豆皮上天然的焦痕纹理在灰光下仿佛活了过来,如同微型的火焰烙印,将一股沉淀的辛香和奇异的焦糊韵味,丝丝缕缕地渗透入寒髓之中。
枯金色的干瘪叶片,在冰晶的浸泡下,如同枯木逢春,缓缓舒展,释放出一种沉淀了无尽岁月的草木焦香,带着一种抚慰灵魂的奇异力量。
那块温润的羊脂白玉块,则如同最温柔的引子,在灰光的调和下,无声地融化,化作一股股乳白色的、散发着无尽滋养气息的本源灵液,温柔地包裹住膨胀的灵谷、渗透的焦香豆、舒展的枯叶……
没有火焰!没有沸腾!
只有那口深黑铁锅,在玄烬那带着奇异“搅拌”韵律的拂动下,锅壁流淌着濛濛灰光,锅内的空间仿佛自成一方熬炼的小天地!
灵谷在寒髓冰晶与灰光的熬炼下,渐渐化为粘稠的、散发着温润珍珠光泽的米糊。
焦香豆子释放出的辛香与焦糊韵味,如同最精妙的香料,与枯叶的草木焦香、白玉灵液的滋养气息,在灰光的调和下,完美地融入米糊之中。
幽蓝的寒髓冰晶,并非被加热融化,而是在灰光的奇异道蕴下,其极致的冰寒被强行“熬”入了米糊的每一粒分子之中!化作一种……内蕴于膏腴之中的……极致冰润口感!
一股难以形容的气息……开始从锅底弥漫开来。
那气息……温润!醇厚!带着谷物最本源的馨香!深藏着一丝沉淀岁月的草木焦香与辛香豆子的奇特韵味!最核心处,则是一股被完美“熬”入膏腴之中的、首抵灵魂的冰寒道蕴!
这气息,不再是之前翠玉凝脂玉露那种高高在上的本源和谐,而是一种……更加“凡俗”、却又带着一种返璞归真、抚慰人心的……“暖”意?一种在极寒深处熬炼出的……温润醇厚!
如同冰封万载的冻土之下,用最原始的薪火,熬煮出的一碗……驱散灵魂寒冷的……热粥!
这温润醇厚、内蕴冰寒的气息,如同无形的暖流,悄然扩散,无声地抚慰着这片被冰冷和毁灭充斥的魔殿。穹顶破碎的清辉似乎都柔和了几分,空气中残留的血腥与焦糊味仿佛被这“粥”香悄然中和。
林薇那濒临消散的意识,在这股温润醇厚、内蕴冰寒的奇异气息包裹下,如同即将熄灭的炭火被投入了温热的灰烬,极其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
她那因剧痛而死死咬紧的、沾满血污焦灰的牙关……极其极其轻微地……松开了一丝缝隙。
一缕混合着血腥味的、微弱到极致的……气息,从那微张的唇缝间……无意识地……溢出。
仿佛……身体最本能的饥饿……在召唤。
玄烬那带着奇异“搅拌”韵律拂动虚空的右手……极其自然地……停了下来。
锅壁流淌的濛濛灰光缓缓内敛,最终只剩下锅底中心,盛着一汪……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粥”?
它呈现出一种温润如玉的……浅褐色膏腴。质地粘稠而均匀,如同最上等的琼脂。表面平静无波,内里却仿佛有无数细微的珍珠光泽和幽蓝冰晶微粒在缓缓流转、沉浮。那股温润醇厚、内蕴冰寒的奇异粥香,正是从中散发出来。
完成了。
玄烬的目光,从铁锅上移开。
再次……落回到了……蜷缩在地面、气息奄奄、牙关微松、唇间溢出一丝微弱气息的……林薇脸上。
那冰冷的、燃烧着幽紫火焰的眼眸深处,那幽邃的审视依旧。
但这一次,在那审视的冰冷之下,似乎……多了一丝极其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
确认?
如同一个完成了修补的匠人,在审视自己修复的……残次品……是否还能……勉强……使用。
他缓缓地、如同掌控着生灭的至高神祇般……抬起了左手。
那只完美无瑕、冷玉般的手,朝着悬浮在铁锅上方的那汪温润如玉的浅褐色膏腴……极其随意地……屈指……
一引。
一团拳头大小、温润粘稠、散发着内蕴冰寒的醇厚粥香……如同拥有生命般,从锅中悬浮而起。
然后,在铁锅传递出的濒死哀鸣注视下。
在林薇无意识的微弱喘息中。
那团凝聚了灵谷精粹、焦香豆韵、枯叶沉蕴、白玉滋养、以及被熬入膏腴的寒髓冰润的……奇异之“粥”……
缓缓地、不容抗拒地……
朝着林薇那微微张开、沾满血污焦灰、溢出一丝微弱气息的……
嘴唇……
飘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