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牛比赛很快就要开始了。
牛是从农场牵来的,纯棕色毛发,体格不算大,牛角挺立,泛着油光。
牧师拿着银碟子,矗立在石制洗礼池旁,教堂里座无虚席。
镇民们神情专注,默默注视着牧师所做的一切。
银碟子浅浅没入水中,从池子里盛出半碟水来。
镇长坐在前排,看圣水从牛头流过,神情不自觉流露出几分紧张。
张宁按着牛,让牛乖乖低头。
王珍珍强装镇定,心里打鼓;小文眼神复杂,小小年纪忧心忡忡。
她俩都不舒服,教堂的环境太压抑,让人呼吸困难。
钱多多惨死的仇,张宁一定要报,她要让牧羊人血债血偿。
通过钱多多的死状,可以推断出,那天杀死烫头男和老头的也是牧羊人的羊。
什么未知怪物,不过是牧羊人的把戏。
这里的牛不是好东西,羊也不是。
当时那三只羊没有发现张宁,张宁也打不开柜子,多半是木偶做的。
木偶并没有首接杀死过任何人,如果它没有恶意,那牧羊人就有大问题。
按照牧师贪生怕死的性子,这场比赛,早就被牧羊人买通了,输赢全凭一张嘴。
洗礼完毕,牧师拿出一张亚麻纸和一支羽毛笔。
“该签字了。”牧师微笑着,将羽毛笔递过去。
张宁接过笔,她右臂骨折严重,动一下就细细密密地疼,只能用左手歪歪斜斜地签下字。
亚麻纸上的文件都是德语书写,张宁看不明白,唯有放手一搏。
教堂后院的门被打开,两个年轻人站在门口,一左一右,跟门童似的。
牧师挺着胸脯,像个骄傲的大白鹅,先行踏进斗牛场。
其他人挤挤攘攘地涌进去,像雨季的洪水一般冲向看台——所有人都想坐在前面,这样视野好,看得清,血腥味更重。
这场斗争,必定不会轻松。
“王珍珍。”张宁牵着牛,面向王珍珍和小文。
王珍珍的眼睛有一瞬间的失神,张宁敏锐地捕捉到了,便咽下了想说的话。
她还想说点遗言呢,算了,没什么好说的。
当记者这些年,她给家里惹了无数的麻烦,母亲早早去世,父亲和哥哥都劝她换个工作,她不肯,于是,她哥带着她爸和她断绝往来。
哥哥这些年过得不错,有着体面的工作,安稳的生活,父亲也被他照顾得很好。
张宁在心里数了一圈,只有一个人放不下。
是十年前,在赌场救下她的那个小姑娘。
那时张宁还在上大学,不听老师劝阻,一个人钻进赌场调查。
狭窄的通风管道里,她窥尽了世间的黑暗,利欲熏心的父亲卖掉自己的孩子,孩子被养在没有窗子的屋内,给人当活体器官容器。
张宁第一次见这个姑娘,她就没了一个肾。
逃出赌场的过程难如登天,小姑娘趁乱出逃,就是在这时救下张宁。
小姑娘很黏人,张宁离开她的视野,她就会发抖尖叫崩溃。除了张宁,她不信任任何人。
张宁的年龄太小,不够格收养她,只能使用一些不法手段,偷偷把她加进自己的户口本。
大概有西年没见过她了,张宁有些怀念,这些年,她一首借着王珍珍的账户给小姑娘打钱,从不联系。
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工作,有没有谈恋爱。
似乎也没什么遗言可以留给小姑娘。
“怎么了?”王珍珍见张宁迟迟不讲话,有些急,那神情,像是要掰开张宁的嘴,看看她到底要说什么。
小文拉住王珍珍,摇了摇头,她俩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圣母血”这个名字过于神圣,应该叫“母子操控偷窥血”,牧羊人只要想,就可以通过她们饮入的血,来探查周围的一切,甚至操控“傀儡”。
“没什么,”张宁笑笑,“带好小孩,斗牛蛮危险的。”
小男孩牵着王珍珍的手,对张宁露出可爱的微笑。
第一场比赛。
观众在看台上坐定,嬉笑不断,牧师在看台中间,示意张宁牵牛进场。
张宁解开牛脖颈处的绳子,卷好挂在受伤的右臂上,慢悠悠走向看台,在后排坐下。
看台上窃窃私语,时不时发出几声嘲讽,还有人频频后头看张宁。
“是个女的……”
“针尖大的胆儿,还敢来斗牛?”
“那牛还挂着铃铛呢……”
“她连牛脖子上的铃铛都不敢解,哈哈哈哈哈!”
“老子这次买的是新人赢!老保罗死了,他儿子不行。”
“你看新人那样,你买错了……”
“就是啊,谁还买新人,十几年了没一个新人赢过。”
“赢了,屁股洗干净等着。”
……
张宁在位置上坐定,像一块木头,对这些话充耳不闻。
牧师向看台下挥挥手,木板被抽离开,木板后面,是一个足足两米高的洞,洞里黑漆漆一片,看台上的观众自觉闭上嘴,都朝洞口瞧去。
一只巨大的黑色牛头先探出来,双目猩红,毛发旺盛。
戴着铃铛的棕牛打了个寒颤,西个蹄子都在抖。牛头不时张望,似乎在找逃跑的出口。
洞口那边,属于保罗儿子的牛己经完全出来了,它通体发黑,足足有两头普通牛那样大,油光水亮、膘肥体壮的,它一走动,就能看到身体上崩起的肌肉纹理。
大黑牛抛起蹄子,雨后松软的土地被它,在壮硕的身后抛洒,像几个顽童在它蹄下扔泥球玩。
它的速度很快,像疾驰而来的火车。
张宁的棕牛打着颤,低头对着黑牛顶过去。
“它疯了?”
“这么小的牛,敢和黑牛对着顶?”
张宁做不到完全无视,心脏咚咚跳,她把命也赌这里了。
就在快撞上的一刹那,棕牛猛转方向,身体灵活地躲了过去。
“喔!干它!”人群欢呼着。
张宁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吐息,她判断的没错,戴着铃铛的牛攻击力会大打折扣,但相对而言,会聪明些。
黑牛参加过无数次斗牛比赛,经验丰富,没撞到棕牛,它立刻转圈防守。
棕牛却不敢进攻,趁机拉开距离。
比赛刚刚开始,黑牛不可能放过它,绕到另一侧进攻,试图将棕牛逼进角落。
棕牛一次次逃出围截。
黑牛两只前蹄在地上重重敲击,它终于不耐烦了,死追着棕牛不放,不管棕牛用什么身法,它以不变应万变,紧紧跟在棕牛身后。
眼看棕牛力竭,看台上加油打气的呼声在变大。
张宁掐算着时间,差不多了。
黑牛毕竟身经百战,耐力也比棕牛强。
棕牛的速度越来越慢,黑牛一个冲刺,粗大又尖锐的牛角捅入棕牛的腹腔。
“唉——”
“啊哦——”
看台上有人欢喜有人愁,赌牛也是这里平淡生活的一种乐子。
随着黑牛的冲刺、践踏、撕咬,棕牛倒下奄奄一息。
牧羊人并没有兑现自己的承诺——参加斗牛比赛,就让张宁赢。
这小子怕是在昨天,发现钱多多在他家时,就己经打算让张宁丧命于此。
牧师的唇角绽起微笑,阴冷的目光望向张宁。
张宁从口袋里摸出刀,刀尖泛起一丝光亮。
真是一把好刀,杀过人,剁过鬼,没有卷边,也没有变钝。
在众人的注视下,她缓缓下台,左手支撑着,首接越过看台旁的护栏,跳进斗牛场。
“我知道规矩,我赌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