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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未启，寒意刺骨。流民营的空气仿佛凝固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堡垒方向的巨大阴影，如同张开的兽口，随时准备吞噬这片在冻土上挣扎求存的微光。
矮墙后，临时堆起的杂物障碍后，男人们紧握着磨得发亮的锄头、削尖的木棍、甚至是昨夜缴获的北狄弯刀。
冰冷的金属和粗糙的木柄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刺痛，却让他们更加清醒。
无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呼吸在寒风中凝结成白雾，眼神死死盯着堡垒城门的方向，恐惧被一种近乎麻木的决绝所取代。
赵铁头沉默地站在最前方，如同嵌入冻土的石碑，手中的铁镐杵在地上，冰冷的镐尖反射着微弱的火把光芒。
营地中心，妇孺们紧紧依偎在一起，身体因寒冷和恐惧而微微颤抖。
她们用能找到的破布、草席尽量包裹着孩子，将惊恐的呜咽死死捂在喉咙里。
老孙头佝偻的身影守在库房门口，像一尊风化的石雕，浑浊的眼睛同样望向堡垒，枯瘦的手紧紧攥着一根充当拐杖的粗木棍，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脚下的地面，放着几个盛满溪水的破桶和一小堆沙土，这是他能做的、最后的准备。
陈默站在营地中央一处稍高的土堆上，肩头的伤处传来阵阵闷痛，寒风如同刀子刮过他苍白的面颊。
他同样注视着堡垒方向，眼神深邃，如同古井。
掌心的鼎纹传来微弱却持续的温热感，仿佛在提醒着他与这片营地、这些人的血脉相连。
他心中没有丝毫侥幸，张彪那条疯狗，绝不会善罢甘休！
“大人！动了！城门开了！”侯三嘶哑的声音带着破音，连滚带爬地从营地边缘矮墙的瞭望点冲了过来，小脸因为极度的紧张和奔跑而涨得通红，“出来了！好多人！都拿着家伙！是张彪！打头的是张彪！”
来了！悬顶之剑，终于落下！
所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堡垒沉重的城门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缓缓洞开。
火把的光芒从门洞中汹涌而出，驱散了一小片黑暗，也照亮了门内涌出的人影！
为首一人，身形，裹着厚厚的裘皮，正是张彪！
他脸上再无平日的虚伪笑容，只剩下赤裸裸的狰狞和刻骨的怨毒。
他身后，紧跟着二十几个同样穿着裘皮、手持刀枪的私兵家丁，个个眼神凶悍，带着一股子打家劫舍的匪气！
更后面，则是大约五十名穿着破旧皮甲、手持长矛和腰刀的边军！这些边军士兵大多面黄肌瘦，眼神麻木，队形散乱，显然是被张彪临时强征或威逼而来，士气极其低落，与前面那些如狼似虎的家丁形成鲜明对比。
张彪一马当先，带着这七八十号人，气势汹汹地朝着流民营压了过来！沉重的脚步声、兵甲碰撞声、家丁们嚣张的呼喝斥骂声，如同死亡的鼓点，敲打在每一个流民的心上！
“大人…他们…他们人太多了…”石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握刀的手青筋暴起。
赵铁头没有说话，只是将铁镐握得更紧，指骨发出轻微的爆响。
绝望的气氛如同冰冷的潮水，开始无声地蔓延。
面对全副武装、数量几倍于己的敌人，昨夜杀退北狄的勇气似乎也在迅速消退。
“稳住！”陈默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记住！我们不是要和他们硬拼！我们是求活！把命，攥在自己手里！”
他的目光越过杀气腾腾的张彪家丁，落在那五十名眼神躲闪、步伐迟疑的边军身上。这些人，是突破口！
张彪的队伍在距离流民营矮墙约三十步的地方停下。
这个距离，既能形成压迫，又能在弓箭射程之外，流民营根本没有弓箭。
张彪的身躯排众而出，站在火光下，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声音尖利刺耳，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陈默！你这勾结北狄、祸乱边关的奸细！还不快滚出来受死！
昨夜你营中火光冲天，喊杀阵阵，分明是窝藏北狄探子，图谋不轨！本官奉令平乱！
识相的，立刻交出同党，跪地投降！否则，大军所至，鸡犬不留！你们这些贱民，一个也别想活！”
颠倒黑白！血口喷人！一上来就扣上“勾结北狄”的灭门大罪！张彪这是铁了心要杀人灭口，不留丝毫余地！
流民营中一片死寂，只有压抑的抽泣和牙齿打颤的声音。恐惧如同实质的藤蔓，缠绕上每个人的脖颈。
陈默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怒火。他向前几步，走到矮墙豁口处，毫无惧色地迎向张彪那双充满怨毒的眼睛。
他刻意提高了声音，确保在场的每一个人，尤其是那些边军士兵都能听清：
“张仓曹！好一个‘奉令平乱’！不知奉的是谁的命令？是奉你克扣军粮、饿死流民、中饱私囊的命令？
还是奉你勾结北狄行商‘秃鹫’，将掺沙掺霉的豆料钱送去黑松林烽燧台的命令？亦或是奉你指使心腹‘泥鳅’、‘李西’、‘老蔫’杀人放火、盗取罪证、掩盖你通敌叛国罪行的命令？！”
陈默的话，字字如刀，句句诛心！每一个名字，每一个地点，每一个罪名，都如同惊雷，在寂静的黎明前炸响！
张彪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
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肥胖的身躯猛地一抖，尖声厉喝：“住口！你这奸细！血口喷人！妖言惑众！给我杀！杀光这些乱民！”
他身后的家丁们立刻鼓噪起来，挥舞着刀枪就要前冲！
然而，那五十名边军士兵，却出现了明显的骚动！他们麻木的眼神中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陈默口中说出的那些名字和勾当，有些他们可能略有耳闻，有些则闻所未闻，但如此具体、如此首指核心的指控，由不得他们不惊疑！尤其是“勾结北狄”、“通敌叛国”这八个字，如同重锤砸在他们心上！
他们是边军！是和北狄拼杀在第一线的边军！如果他们的顶头上司真的通敌…那他们算什么？炮灰？笑话？
陈默敏锐地捕捉到了边军士兵的动摇！他立刻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声音再次拔高，如同洪钟大吕，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凛然正气，首指那些边军：
“边军的兄弟们！睁开你们的眼睛看看！看看你们身边那些饿得皮包骨头的同袍！看看这流民营里冻饿而死的累累尸骨！
你们手中的刀枪，本该对准北狄豺狼！可现在，却被张彪这卖国求荣的蛀虫驱使着，对准了同样是大景子民、被北狄屠戮、被贪官盘剥、只想求一口活命的流民！你们的血，难道要为这等国贼而流吗？！”
“想想你们被克扣的粮饷！想想那些本该发到你们手里、却变成了沙土霉豆的救命粮！想想那些因为缺少皮甲兵器，白白死在北狄刀下的手足兄弟！
张彪！他就是趴在边军和流民身上吸血的蚂蟥！是北狄人插在我们背后的刀子！你们还要为他卖命吗？！”
陈默的话，精准地戳中了这些底层边军心中最深的痛！粮饷被克扣！军械以次充好！同袍因补给不足而枉死！
这些平日里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的委屈和不公，此刻被陈默赤裸裸地揭露出来，如同点燃了干柴堆的火星！
“他…他说的…好像是真的…”
“上次发下来的豆料，煮出来半碗沙子…”
“王老五他们队…就是皮甲太破，挡不住狄刀…”
“张仓曹…他外甥开的铺子，卖的东西比外面贵三成…”
窃窃私语声在边军队伍中迅速蔓延，如同瘟疫！士兵们看向张彪的眼神，不再是麻木的服从，而是充满了怀疑、愤怒，甚至…仇恨！
握矛的手开始松动，脚步开始迟疑，整个队伍的气势瞬间瓦解！
张彪的脸色变得铁青！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小小的流民管事，竟然如此牙尖嘴利，几句话就几乎要瓦解他带来的武力依仗！
“闭嘴！都给我闭嘴！谁敢动摇军心，杀无赦！”他气急败坏地对着身后的边军咆哮，又对着家丁怒吼：“上！给我杀了陈默！赏银五十两！”
重赏之下，那些凶悍的家丁再次鼓噪前冲！
“保护大人！”石柱目眦欲裂，怒吼一声就要带人迎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