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民营的篝火在寒风中摇曳,光芒黯淡,仿佛随时会被沉重的黑暗吞噬。
营地中央,那口曾经熬煮糊糊的大锅被重新架起,底下燃烧的柴火发出噼啪的声响,锅里的雪水在冰冷中艰难地翻滚着。
然而,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食物的微香,而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混合着血腥、恐惧和绝望的沉重气息。
豁牙和另外两个眼神凶狠的老兵,如同拖死狗般将两个俘虏拖到了火堆旁的空地上。
一个是堡垒刺客,下巴被粗暴地接了回去,但依旧脱臼般歪着,口水混着血丝从嘴角淌下,眼神怨毒又惊恐地扫视着周围如同饿狼般盯着他的流民。
另一个是那个年轻的北狄俘虏,稚嫩的脸上满是污泥和恐惧,被捆得结结实实,像只待宰的羔羊,嘴里发出呜咽般的、不成调的求饶声。
石柱婆娘和几个妇人,远远地站着,脸色煞白,双手紧紧攥着衣角,不敢看向火堆旁。
孩子们被捂住了眼睛,强行拉回了窝棚深处。
营地里的空气凝滞了,只剩下寒风的呜咽、篝火的噼啪,以及…那越来越响亮的、来自无数个空瘪肠胃的蠕动声。
陈默站在篝火旁,身影被火光拉长,投在冰冷的雪地上,显得异常孤寂。他手里攥着那块从刺客身上搜出的“铁饼”,冰冷的触感如同烙铁。
胸口的青铜小鼎微微震动,鼎内金芒流转加速,正疯狂地吸收着营地中弥漫的、浓烈到化不开的灰黑色气运——那是数千人濒临绝境的饥饿、深入骨髓的恐惧、以及被逼到悬崖边后滋生的、原始的、对血肉的渴望!
这股庞大而黑暗的气息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意识,观气之瞳带来的眉心刺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度!
视野中,整个营地被浓重的、代表“饥馑”和“”的灰黑气息笼罩,几乎要吞噬掉所有代表“秩序”和“希望”的淡白气流!
而在营地中心,那口翻滚着雪水的大锅上方,一股扭曲的、带着血腥味的暗红气运正在悄然凝聚,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大人…”石柱的声音嘶哑干涩,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睛不受控制地瞟向地上挣扎的俘虏,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他身边的汉子们,眼神同样变得危险而首勾勾,握着武器的手青筋暴起。
饥饿,己经摧毁了文明的薄纱,露出了生存最狰狞的獠牙。
陈默强忍着精神上的巨大压力和胃里的翻腾。他知道,这口锅一旦真的煮了“肉”,流民营就彻底坠入了地狱,人心将永堕深渊,再难凝聚。
这比堡垒的刀箭更致命!
他必须找到另一条路!立刻!
观气之瞳的视野被他强行催动到极限!眉心的剧痛如同要将他的头颅撕裂!
他不再看堡垒战场那惨烈的气运对撞,而是将感知如同无形的触手,疯狂地扫向营地周遭的每一寸冻土!
溪流、坡地、远处的黑松林…寻找!寻找任何可能存在的、被忽略的生机!
视野在灰暗的冻土景象中飞速掠过…突然!
在营地西边,那片赵铁头带人正在拼命挖掘的背风坡地边缘!
一片被厚厚积雪覆盖、毫不起眼的低洼处,观气之瞳的视野中,竟浮现出十几点极其微弱、却异常顽强的嫩绿色气运光点!
这些光点极其细小,如同寒夜里的萤火虫,深埋在积雪之下,散发着一种与周围死寂冻土截然不同的、微弱的生机波动!
不是草根!草根的气运是枯黄断续的!这…这是某种耐寒块茎植物的生机!而且数量…似乎不少!
陈默的心脏猛地一跳!精神的高度集中和巨大消耗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但他死死咬住舌尖,强行维持着观气之瞳的运转!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那片低洼地!
“赵铁头!”陈默的声音带着一种撕裂般的嘶哑,猛地指向坡地边缘,“坡地西角!
那片洼地!积雪下面!挖!给我往下挖!用最快的速度!”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赵铁头没有任何迟疑,对陈默的指令早己形成本能般的信任!
他低吼一声:“豁牙!带人跟我来!” 他抄起铁镐,如同发狂的蛮牛,第一个扑向陈默所指的那片洼地!
豁牙和几个同样饿得眼冒绿光但体力尚存的汉子紧随其后!
铁镐、锄头疯狂地砸向厚厚的积雪和坚硬的冻土!火星西溅!虎口崩裂也无人顾及!他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挖!大人说下面有东西!
陈默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不再看那片洼地,而是将冰冷的目光投向地上的两个俘虏。
他走到那个下巴歪斜的堡垒刺客面前,蹲下身,将那块坚硬的“铁饼”举到他眼前,声音如同九幽寒冰:
“认得这个吧?堡垒的军粮。谁派你来的?除了杀人放火,还想饿死我们?说!”
那刺客眼神怨毒,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猛地朝陈默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陈默侧头躲过,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他猛地伸手,捏住刺客脱臼的下巴,用力一抬一扭!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骼复位声伴随着刺客凄厉的惨嚎响起!
“啊——!狗杂种!杀了我!有本事杀了我!”刺客终于能发出清晰的咒骂,剧痛让他涕泪横流。
“杀你?太便宜了。”陈默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堡垒里的老爷们想饿死我们?可惜,我们饿疯了。”
他的目光扫过旁边那个吓得几乎昏厥的北狄少年俘虏,又转回刺客脸上,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弧度,“你猜,是先煮你这身细皮嫩肉,还是先煮那个狄狗崽子?或者…一起煮?”
“魔鬼!你们是魔鬼!”刺客看着陈默那双深不见底、毫无人性的眼睛,又看看那口翻滚着雪水、冒着热气的大锅,再看看周围那些流民眼中毫不掩饰的、对食物的贪婪绿光,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巨大的恐惧压倒了一切!
“我说!我说!”他嘶声尖叫,声音因恐惧而变调,“是…是胡师爷!
还有…还有仓上的刘把头!张彪倒台后…他们…他们怕王主簿的账册牵连到自己!更怕…更怕你们这些流民知道得太多!坏了他们接手辎重营的好事!
所以…所以派我们来!烧营杀人…制造混乱…最好…最好让你们和北狄拼个两败俱伤…全死光了…就干净了!这…这铁饼…是…是刘把头给的…说…说事成之后…还有重赏…呜呜呜…” 他语无伦次,涕泪横流,屎尿齐下。
胡师爷!刘把头!堡垒内新的毒蛇!为了权力和灭口,竟比北狄更想流民营死绝!
陈默眼中寒光爆射!堡垒内的倾轧,果然一刻未停!张彪的倒下,不过是腾出了位置,引来了更贪婪的豺狼!
就在这时!
“挖到了!大人!挖到了!!!”
坡地洼地方向,传来豁牙狂喜到破音的嘶吼!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只见豁牙和几个汉子如同疯了一般,从刚挖开的一个浅坑里,奋力扒拉出几块沾满冻土、形状不规则、表皮呈灰褐色、带着根须的块状物!
豁牙激动地抓起一块,用袖子胡乱擦掉上面的泥土,狠狠咬了一口!
“呸呸!是…是土薯!是冻土薯!没毒!能吃!能吃啊!” 豁牙的声音带着哭腔,混合着泥土和生涩块茎的味道,却如同天籁之音,瞬间点燃了死寂的营地!
土薯!一种极其耐寒、能在冻土层下休眠越冬的块茎植物!虽然口感粗粝,淀粉含量不高,但在绝境中,就是救命的粮食!
“快!快挖!”
“老天开眼啊!”
“有吃的了!有吃的了!”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流民营!男人们丢下武器,哭嚎着、连滚带爬地扑向那片洼地!
妇人们搂着孩子喜极而泣!连石柱婆娘也抹着眼泪,跌跌撞撞地跑过去帮忙!
陈默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强烈的眩晕感瞬间袭来,他踉跄一步,差点栽倒。
观气之瞳终于支撑不住,视野瞬间恢复正常,眉心的剧痛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阵阵空虚和疲惫。
他靠着冰冷的矮墙,大口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后背。
洼地那边,赵铁头正组织人手疯狂挖掘。
越来越多的土薯被挖了出来,虽然个头不大,数量也有限,但在绝望的深渊边缘,这就是照亮生路的星火!
陈默的目光扫过地上如泥的堡垒刺客和吓得昏死过去的北狄少年,又看向手中那块冰冷的“铁饼”,最后落向堡垒方向那依旧杀声震天的战场,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而疲惫的弧度。
堡垒内的毒蛇,亮出了獠牙。
冻土下的生机,被金瞳觅得。
这场寒夜里的生死博弈,远未结束。
但至少此刻,这口翻滚的锅里,煮的不再是人命,而是沾着泥土腥气的、苦涩却真实的希望。
而堡垒里那些想要他们命的人…这笔血债,该算一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