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海风里裹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腥气。陈阿海蹲在船头,手里捏着一根细竹筒,正低头盯着水面上泛起的泡沫。
“不对劲。”他喃喃自语,手指轻轻敲了敲竹筒边缘,“这水太轻了。”
昨晚的梦还在脑海里晃荡,梦见自己站在实验室的观测台上,看着卫星云图上那片逐渐逼近的暗斑。醒来后,他第一件事就是冲到码头,把鼻子凑近海水闻了又闻——不是咸得发苦的那种味道,而是带着一股子土腥味,像是山洪刚冲下来的泥水。
他抬头望天,乌云压得极低,像是被谁故意压扁了一样贴在海平线上。远处几只海鸟盘旋在空中,飞得极低,几乎贴着浪尖滑行。
“燕鸥、鸬鹚、沙鸥……”他数着鸟群的种类,眉头越皱越紧,“三种鸟一起飞,这不是迁徙,是避难。”
他猛地站起身,脚下一滑差点栽进海里,幸好一把抓住缆绳稳住身形。
“风暴要来了!”他大喊了一声,声音被风吹得支离破碎。
船边几个正在整理渔网的老渔民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有人嗤笑:“毛小子,看两本书就以为自己能算天?”
陈阿海没理会,转身就往村里跑。
村口的大榕树下,几个老人围坐在石凳上抽旱烟。陈老海正摸着他脸上那道鲨鱼齿状的疤,一边吐口水一边摇头。
“你说啥?风暴?”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我在这海上混了几十年,什么时候见过这种天气会出事?”
“三年前那次台风你忘了?”陈阿海喘着气,“那天也是这样,海鸟飞得比现在还低,结果三艘船沉了,五个人再也没回来。”
“那是运气不好。”陈老海不耐烦地挥挥手,“哪次出海没点风险?你要怕风浪,趁早回家补网去。”
周围的渔民哄笑起来,有人打趣道:“阿海啊,你是不是昨晚做噩梦了?”
“我不是开玩笑。”陈阿海语气一沉,“我用竹筒取了水样,盐度明显下降,说明上游有大量淡水涌入,这是强降雨的征兆。如果不出意外,今晚或明早就会有风暴登陆。”
这话一出口,笑声戛然而止。
陈老海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他一眼:“你是从哪儿学的这些歪门邪道?”
“书上看的。”陈阿海首视他的目光,“还有我妈教我的《讨海谣》。”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几个年长的渔民互相看了看,有人低声嘟囔:“春兰家那小子,还真有点门道。”
“收一半网。”陈阿海趁热打铁,“要是没事,明天还能捞回来。要是真来了风暴,咱们至少还能保住人。”
陈老海沉默片刻,最终哼了一声:“随你吧,反正你娘也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
可就在村民开始犹豫要不要收网的时候,李建国带着几个民兵气势汹汹地冲进了码头。
“封船!全部封船!”他一声令下,几个民兵立刻动手,用红漆在每艘船上画了个叉。
“凭啥封船?”一个年轻渔民急了,“我们还没出海呢!”
“上级命令,防患于未然。”李建国冷声道,“最近风向异常,不排除有敌特活动。”
“敌特?你当这里是战场啊?”有人不服。
“你们懂个屁!”李建国怒喝,“这是政治任务!谁敢违抗,一律按破坏生产论处!”
人群顿时安静下来。
陈阿海站在人群中,眼神微眯。他知道李建国不是为了什么敌特,他是在害怕。
但他更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小虎和小顺呢?”有个妇人突然惊慌失措地跑过来,“他们早上出去捡贝壳,到现在还没回来!”
众人一阵骚动。
“妈祖保佑……”有人开始念叨。
“都给我闭嘴!”李建国吼了一声,“现在风浪越来越大,谁也不准出海!等上面通知再说!”
“等你个头!”陈阿海咬牙,悄悄往后退了一步,转身就往自家渔船方向跑去。
他动作极快,趁着民兵们忙着封船,偷偷解开缆绳,划桨溜出了港湾。
海面己经有些不安分了,浪头拍打着船身,发出“啪啪”的声响。他眯眼朝礁石带望去,果然看到两个小小的身影被困在岩洞里,正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坚持住!”他大声喊,但风太大,根本听不见。
他咬紧牙关,熟练地操控船只绕过一片暗礁,终于靠近岩洞。
“上来!”他伸手将两个孩子拽上船,一看,小虎怀里紧紧抱着一只死掉的海鸟,羽毛湿透,却仍不肯松手。
“它……它撞石头上了。”小虎哽咽着说,“我想救它……但它不动了。”
陈阿海心头一颤,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咱们回家。”
回程时,风更大了,雨点也开始砸下来。
他远远望见妈祖庙的方向,一道闪电劈下,照亮了一个人影。
李建国跪在香炉前,额头贴着一张纸条,嘴里念念有词。
陈阿海本能地熄灭了船上的渔灯,躲在礁石后观察。
只见李建国起身,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旧铜纽扣,轻轻压在香灰下面,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顺风号……”陈阿海隐约看见纸条上写着这三个字,心头一震。
他没有多想,调转船头,顶着风雨驶回港口。
当他把两个孩子安全送回家时,整个村子己经乱作一团。有的人家己经开始加固门窗,有的还在犹豫要不要听他的建议收网。
而他,浑身湿透地站在码头上,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低声说道:
“风暴要来了。”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一声闷雷,仿佛大地都在颤抖。
他握紧拳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一场风暴,不会只是自然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