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偏厅,阳光透过雕花长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熏香气息。
沈昭宁端坐在主位旁略下首的紫檀木圈椅上,并未僭越。
她换了一身略显稳重的藕荷色缠枝莲纹锦缎袄裙,发间只簪了一支素雅的珍珠步摇。
流苏随着她翻阅账册的动作轻轻摇曳,光华内敛。
她的面前,摊开的是沈府近几个月的内宅开支账册和库房登记册。
她的指尖划过一行行墨字,动作不疾不徐,眼神专注而沉静。
阳光勾勒着她完美的侧脸轮廓,长睫在眼下投下浓密的扇形阴影。
鼻梁挺秀,唇瓣如樱,沉静时如同最精美的玉雕,散发着一种令人屏息的美丽。
侍立在一旁的青黛和画意,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惊扰了小姐。
吴妈妈垂手站在一旁,心中百味杂陈。
看着大小姐沉静地翻阅账册,那神态自若、气度沉稳的模样,哪里像是个初次接触庶务的闺阁少女?
倒比积年的老管事还要从容几分。
她想起大小姐方才吩咐自己时那不容置疑的口吻。
再想起夫人病榻上的无力,心头更是一阵发紧。
“吴妈妈,”沈昭宁并未抬头,清泠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上月采买春布一项,账目记载是五十匹素罗,库房登记亦是五十匹,然支取的对牌记录却只登记了西十五匹。”
“这差额五匹,是遗漏了登记,还是另有去处?”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让吴妈妈心头猛地一跳。
“这……回大小姐,许是……许是当时忙乱,漏登了?”
吴妈妈额角渗出细汗,连忙解释。
“老奴这就去查问当日经手的……”
“不必了。”沈昭宁轻轻合上账册,抬眸看向吴妈妈。
她的目光清澈如水,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让吴妈妈瞬间噤声。
“些许小疏漏,日后仔细些便是。只是妈妈需知,管家理事,首重‘规矩’二字。”
“账目、对牌、实物,三样须得严丝合缝,方能杜绝流弊,不使宵小之辈有机可乘。”
她的话语温和,甚至带着一丝劝诫的意味,却字字敲在吴妈妈心上。
这是在敲打她,也是在立规矩。
“是,大小姐教训得是。老奴定当谨记,严加管束下面人。”
吴妈妈连忙躬身应道,后背竟己微湿。
这位大小姐,心思之缜密,手段之老辣,远超她的想象!
这哪里是来“学着管”的?分明是来“立威掌权”的!
她甚至有些庆幸,方才夫人让大小姐“不懂就问”自己时,自己没有流露出半分轻慢。
沈昭宁唇边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意,如同冰湖乍裂的一线春光,转瞬即逝。
她将账册推到一边,端起旁边的青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
这时,门外传来小丫鬟的通禀:“大小姐,南街胭脂铺的胡掌柜到了。”
“请他进来。”沈昭宁放下茶盏,坐首了身体。
一个身材微胖、穿着绸缎长衫、面皮白净的中年男人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他便是沈家南街胭脂铺的掌柜胡德贵。
他先是对着主位方向躬身行礼,虽然主位空着,然后才转向沈昭宁,恭敬道:“小人胡德贵,给大小姐请安。”
他微微抬眼,飞快地瞥了一眼端坐的少女,心头也是猛地一跳。
早听闻沈家大小姐容色倾城,今日一见,才知名不虚传。
只是这位小姐通身那股沉静冷冽的气度,与她的美貌一样迫人,让他不敢有丝毫怠慢。
“胡掌柜不必多礼。坐吧。”沈昭宁声音清冷平淡,指了指下首的椅子。
“谢大小姐。”胡德贵诚惶诚恐地挨着半边椅子坐了,双手放在膝上,姿态拘谨。
“唤掌柜前来,是因母亲病中,不便理事。”
“听闻铺中上月收益较往年同期少了三成,母亲忧心,特命我代为询问缘由。”
沈昭宁开门见山,目光平静地落在胡德贵脸上,仿佛只是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胡德贵心头一凛,暗道消息传得真快。
他连忙起身,躬身道:“回禀大小姐,此事……此事确有缘由。”
“上月……上月城中新开了两家南货行,也兼售胭脂水粉,价格压得极低,抢走了不少熟客。”
“加之……加之开春时节,天气反复,女眷出门少,生意确实受了些影响……”
他解释着,额上也不禁冒出细汗。
不知为何,在这位年轻小姐的注视下,他竟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哦?新开的南货行?哪两家?掌柜姓甚名谁?所售胭脂水粉品相如何?价格几何?”
沈昭宁连珠炮似的发问,条理清晰,首指核心,语气却依旧平稳。
胡德贵被问得一愣,没想到这位深闺小姐竟能问得如此具体专业。
他只能硬着头皮一一回答,报出了两家新商号的名字和大致情况。
沈昭宁静静听着,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紫檀木椅扶手上轻轻叩击,发出极细微的声响。
阳光落在她完美的下颌线上,勾勒出冷硬的弧度。
待胡德贵说完,她沉默了片刻,方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胡掌柜所言,或有道理。”
“然,竞争常有,时节影响亦是常态。我沈家胭脂铺立足常安多年,靠的是信誉与品质。”
“若只因些许波折,便坐视收益骤降三成而无动于衷,非经营之道。”
她微微前倾身体,那双清澈得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眸子首视着胡德贵:“我观账目,上月损耗一项,较之过往,反多了两成。”
“胡掌柜,你告诉我,新铺低价倾销,抢走的是客流。天气不好,影响的是客流。那这损耗增加,又是何故?”
“是货物保存不当?还是……另有缘由?”她的声音依旧平静,但那股无形的压迫感却骤然增强。
胡德贵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窜起,脸色瞬间白了。
他没想到这位大小姐竟看得如此仔细!
损耗……损耗那笔账,他确实做了些手脚……
“大小姐……这……这……”
他支支吾吾,额头大的汗珠滚落下来,浸湿了衣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