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训练场上，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如同实质的冲击波，撞击着每个人的耳膜。齐桓如同一尊黑铁塔，矗立在沙坑边，手中那根沉重的橡胶短棍无意识地敲击着地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他鹰隼般的目光死死锁住场上正在进行格斗对抗的新兵们。尘土飞扬中，许三多被成才一个干净利落的过肩摔狠狠掼在沙地上，泥浆瞬间糊了半边脸。但他只是闷哼一声，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没有丝毫退缩，反而燃起一股近乎执拗的不服输，挣扎着立刻爬起，摆开架势。这眼神，让齐桓紧绷的嘴角，微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再来！”齐桓的吼声压过喧嚣，橡胶棍猛地戳进沙地，“软脚虾似的！昨天的发力要领都喂狗了？！”
就在这时，林峰的身影出现在训练场边缘，手中捏着一份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薄薄文件。他的目光沉静如水，缓缓扫过这群汗流浃背、喘息粗重、眼中还带着训练场特有“杀气”的新兵蛋子，最后落在齐桓身上。
“齐桓，让他们歇五分钟。”林峰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喊杀声。
齐桓略一扬手，新兵们如蒙大赦，纷纷原地坐下或弯腰喘息。他大步走到林峰身边，压低声音：“头儿？铁路那边又改方案了？”他瞥了眼林峰手里的文件。
“不是方案的事。”林峰背靠着一处冰冷的障碍架，视线再次落回那些年轻、疲惫却依旧亢奋的脸上。这些脸庞上写满了训练的艰辛，却唯独缺少了一种东西。“枪法、体能、战术动作，甚至格斗，练得都有模有样了。但有个坎，”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凝重，“他们还没迈过去。”
“坎？”齐桓眉头拧紧。
“血。”林峰的声音低沉下去，像一块浸了水的铅，砸在齐桓心头，“真正的血。战友身上喷涌而出的血，敌人倒下时溅开的血花，还有……失去温度的尸体。他们没见过，没闻过，没感受过那种……生命的重量在眼前瞬间消失的冰冷。”
齐桓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他明白了林峰的所指：“你是想……”
“基地后面，那间闲置的‘模拟战损后送点’，记得吗？”林峰的目光投向基地深处那座不起眼的灰白色小楼方向，“以前演习时用来‘安置’阵亡学员，模拟战场后送的流程。里面还存着一些教学用的模拟尸体、带‘血’的绷带和作训服。”他拍了拍齐桓的肩膀，力道很沉，“让他们进去。白天在里面，拆枪、装枪，反复一百组，练到闭着眼都能完成。晚上，就在旁边那些空着的、冰冷的‘停尸床’边上打地铺睡觉。”
齐桓猛地吸了一口气，眼神里闪过一丝惊疑：“这……太狠了吧？头儿！那地方阴森森的，这些小子……万一真吓出点心理问题，这兵不就废了？”
“老A的兵，如果连这一关都过不去，”林峰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转圜余地，“以后上了真战场，面对血肉横飞、断肢残骸，面对战友在怀里断气，你觉得他们能顶得住吗？到时候手一抖，枪掉了，命就没了！”他的手指精准地指向沙坑里正大口喘气、抹着脸上泥巴的许三多，“他，拼劲十足，骨头够硬。可你信不信，真让他第一次看到活人的脑袋被子弹掀开，他可能当场就吐得手脚发软，连扳机都扣不动！”目光又转向一旁正试图跟吴哲讨论刚才格斗动作的成才，“还有吴哲，脑子转得快，理论一套套。但没经历过真正的生死一线，没被死亡的气息呛过喉咙，他在计算弹道、决定射击时机时，潜意识里就少了那最后一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狠绝！”
林峰的声音停住了，眼前仿佛闪过一片浓密的、湿热的滇南雨林。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他面前倒下，温热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液体猛地溅射到他的脸上、脖颈上，那种黏腻、滚烫又迅速冷却的触感……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手指几乎要握不住冰冷的枪身。那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见血”，刻骨铭心。
“提前适应。”林峰的语气恢复了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太平间里的东西是假的，模拟血浆是化工颜料，尸体是硅胶模型。但那种环境，那种气味，那种无处不在的、对死亡的暗示，足够真实。足够让他们在骨髓里刻下一句话——战场不是训练场。这里输了，可以重来；那里输了，就是终点。没有第二次机会。”
齐桓沉默了。他看着林峰深邃而坚定的眼睛，又看了看那群在短暂休息后，眼神里重新燃起跃跃欲试光芒的新兵。他脸上的挣扎渐渐褪去，最终化为一种军人的决断，重重地点了下头：“明白了。什么时候开始？”
“今晚。”林峰的目光扫过那群尚不知情的年轻人，“不必提前告知。晚上收操后，首接带过去。有些体验，说一千道一万，不如让他们自己去面对，自己去熬。”
傍晚的集合哨声一如既往地响起，划破了基地的暮色。新兵们拖着疲惫但完成训练后的轻松步伐，以为是要去食堂犒劳饥肠辘辘的胃。首到齐桓一言不发，带着队伍走向基地后方那片平时严禁靠近、显得格外阴冷僻静的区域，走向那栋笼罩在阴影里的灰白色小楼时，一种莫名的不安才像冰冷的藤蔓，悄悄缠上了每个人的心头。
当那扇厚重的、刷着惨绿色油漆、上面钉着“模拟战损后送点（太平间）”铁牌的金属门被齐桓“哐当”一声推开时，一股混合着浓烈消毒水、陈旧灰尘以及某种若有若无、难以言喻的、类似铁锈和腐败混合物的冰冷气息，如同实质的寒流，猛地扑面而来！瞬间，连最跳脱、最胆大的成才，也像被扼住了喉咙，所有的嬉笑和话语都冻结在嘴边，脸色微微发白。
惨白的灯光照亮了空旷、冰冷、墙壁刷着半截惨绿油漆的房间。几张蒙着白布、隐约勾勒出人形的“停尸台”静静排列在角落。墙边的架子上，随意堆放着一些染着大片暗红色“血迹”的绷带和破烂的作训服。空气中那股消毒水的味道，此刻闻起来竟带着一种死寂的寒意。
“今晚，就在这儿训练。”齐桓的声音在过分安静、仿佛连空气都凝滞的空间里，显得异常清晰、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内容：拆解、组装制式步枪。一百组。什么时候做完，什么时候算完。”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失去血色的年轻脸庞，补充道，“晚上，睡旁边休息室的地铺。解散！”
许三多的目光死死钉在角落那盖着白布的人形轮廓上，仿佛能穿透白布看到下面的冰冷。他的嘴唇抿得发白，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吴哲下意识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闪烁着理性的光芒，试图分析环境的构成，但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林峰站在门外走廊的阴影里，没有进去，只是透过门缝静静地看着。门内，很快响起了金属零件碰撞的清脆“咔哒”声，那是枪械拆装的声音。但其中，也夹杂着不小心碰倒器械架的突兀声响，以及一两声压抑不住的、倒抽冷气的惊呼。他知道，接下来的几天，对这个房间里的年轻人而言，将是精神上的炼狱。恐惧会像冰冷的蛇缠绕心脏，生理性的恶心呕吐可能难以避免，意志的动摇甚至退出老A的念头，都可能在某个被噩梦惊醒的深夜涌现。
但这，是成为老A的必经之路！是他们从“新兵蛋子”蜕变为“战场尖刀”无法绕开的淬火池！
老A要的从来不是训练场上的完美机器。他们要的是能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和哀嚎中保持大脑绝对清醒的战士；是能在身边的战友被子弹击中、热血喷溅到脸上时，依然能稳定呼吸、将复仇的子弹精准送入敌人眉心的猎人；是能在目睹了最残酷的死亡景象后，依然能握紧手中钢枪，毫不犹豫扣下扳机的钢铁意志！
夜色如墨，彻底吞噬了基地。只有那栋灰白色小楼的一个房间，惨白的灯光固执地亮着，如同黑暗海洋中的一座孤岛。林峰站在远处训练场的阴影里，如同一尊沉默的守望雕塑，目光穿透夜色，落在那扇紧闭的铁门上。他似乎能听到门内压抑的呼吸声，能看到那些年轻脸庞在恐惧与坚持之间无声的搏斗，能感受到汗水滑落脊背的冰冷和心脏在胸腔里沉重擂动的回响。
他知道，唯有熬过这漫漫长夜，熬过这心理上的“血的教育”，他们才能真正算得上踏入了老A的门槛。而剩下的另一半蜕变，那需要用生命去印证、用硝烟和枪声去最终完成的淬炼，只能留待真正的战场。
而他能做的，就是在这之前，把该给的考验，该经历的磨砺，一丝不苟地给足。让他们在真正面对地狱般的战场时，能凭借在这里锤炼出的钢铁神经，多一分活下来的机会，多一分将胜利带回的把握！
这，才是最深沉、也最残酷的保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