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嗬……” 窒息带来的死亡阴影笼罩着赵铁柱,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即将熄灭。李锐那凶狠的、带着浓郁乡音的怒吼,如同惊雷般炸响在他耳边,每一个字都带着滚烫的血气,穿透了窒息的混沌,狠狠撞进他几乎停滞的大脑!
“判官”!
这两个字,仿佛带着某种神秘的力量,让赵铁柱疯狂挣扎的身体猛地一僵!那双因为窒息和愤怒而布满血丝、凸出的眼睛,瞳孔在瞬间缩成了针尖!里面滔天的、要将世界焚毁的仇恨之火,如同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骤然凝固、收缩,随即爆发出一种难以置信的惊疑!
他抓挠李锐手臂的力量瞬间减弱,喉咙里嗬嗬的怪响也停顿了一下,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名号震慑住了心神。
“你…你…” 赵铁柱艰难地从被勒紧的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带着极度的痛苦和茫然,“就是…那个…‘判官’?杀了…小林…小林军曹的?” 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的气息。
李锐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下这具魁梧身躯的变化,那狂暴的力量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僵硬的、难以置信的震动。他知道,赌对了!这个名号,在这片被鬼子蹂躏的土地上,己经有了分量!
“哼!” 李锐冷哼一声,手臂的力道稍稍松了一丝,让赵铁柱能勉强吸入一丝宝贵的空气,但致命的锁扣并未完全解除。他猛地发力,将赵铁柱沉重的身体掀翻在地,自己也踉跄着松开锁技,迅速后撤两步,保持着警惕的距离,剧烈地喘息着,肋下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他弯腰,一把抄起掉落在一旁的莫辛纳甘,冰冷的枪口并未指向地上的赵铁柱,而是顺势指向了天空。他用枪管指了指自己身上那件被划破、沾满血污的上衣——下面隐约可见染血的绷带,又指了指扔在一旁、同样沾满泥污的背包。
“自己看!” 李锐的声音冰冷,带着战斗后的疲惫和不容置疑。他不再说话,只是冷冷地盯着地上的赵铁柱。
赵铁柱捂着被勒得生疼的脖子,剧烈地咳嗽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酱紫色的脸膛慢慢恢复了一些血色。他挣扎着坐起身,那双布满血丝、犹自带着惊疑和痛苦的眼睛,顺着李锐指点的方向,茫然地望了过去。
目光首先落在李振那杆长长的、枪托上布满战争痕迹的莫辛纳甘上——这种枪,本地伪军和土匪很少用。接着,他看到李锐从旁边散落的背包里,粗暴地抓出几样东西,扔在了他面前的泥地上。
叮当。
一枚黄铜材质的日军伍长肩章,上面沾着暗褐色的血渍。
叮当。
又两枚普通的日军士兵领章。
哗啦。
一小堆黄澄澄的、带有菊花印记的6.5mm有坂步枪弹。
最后,是一把带有皮质刀鞘、刀柄末端刻着菊纹的日军三零式刺刀!
这些东西,尤其是那枚伍长肩章和刻着菊纹的刺刀,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赵铁柱的眼睛里!他猛地扑了过去,不是抢夺,而是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颤抖着双手,捧起了那枚沾血的伍长肩章!粗糙的手指死死着上面冰冷的金属和干涸的血迹,仿佛在确认它们的真实性。
他认得!他怎么能不认得!那个带人屠了他们村的小林军曹,肩膀上就有这样一枚肩章!他躲在村外的林子里,眼睁睁看着那畜生挥舞着指挥刀,脸上带着狞笑……这枚肩章的形状,他死也不会忘记!
“真…真的是你…” 赵铁柱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抬起头,再次看向李锐时,眼中的惊疑如同冰雪般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冲击和…确认!
“俺…俺错怪你了…” 这个刚才还如同疯虎般要撕碎李振的魁梧汉子,喉咙里猛地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仿佛某种支撑了他许久的、名为“愤怒”的东西突然崩塌了。他捧着那枚肩章,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庞大的身躯颓然地向后坐倒在泥泞的地上。
“判官兄弟…” 他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巨大的悲伤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这个铁塔般汉子的所有防线。他猛地用那双沾满泥土和血污的大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脸,指缝间,滚烫的、浑浊的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泥垢,冲刷出两道清晰的痕迹。
“呜…呜呜呜…” 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嚎哭声,从他宽阔的胸膛深处爆发出来,撕心裂肺,充满了无尽的绝望和痛苦。他蜷缩着身体,肩膀剧烈地耸动,哭声在寂静的山泉边回荡,令人闻之心碎。
“俺…俺全家…都被那些畜生…呜呜呜…” 赵铁柱断断续续地哭诉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泪里挤出来的,“那天…俺进山…打猎…想着…给娘抓只野鸡补补身子…回来…回来就…” 他的声音被巨大的哽咽堵住,再也说不下去,只剩下那撕心裂肺的恸哭。
不需要再说下去了。那刻骨的悲恸,那滔天的恨意,那灭门的惨剧,都在这绝望的哭声中表露无遗。
李锐沉默地站在一旁,剧烈起伏的胸膛慢慢平复下来。他没有说话,没有安慰,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哭得如同孩童般的巨汉。赵铁柱的每一滴眼泪,每一声呜咽,都像一把冰冷的凿子,狠狠凿开了他心中那扇尘封己久的门。
祖辈的记忆碎片,带着冰冷的铁锈味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再次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与眼前这活生生的惨剧重叠、交织。
同样是哭嚎…是母亲抱着被流弹打中的小弟,那绝望到失声的悲鸣…
同样是火光…是祖屋被溃兵点燃,映红了半边天,爷爷佝偻着背,在火光中老泪纵横…
同样是尸体…是村口歪歪斜斜倒着的乡亲,脸上凝固着惊恐和不解…
那些被刻意压在心底、以为早己麻木的画面,此刻变得无比清晰,无比锐利!一股冰冷的、如同地下寒泉般的愤怒和同病相怜的悲怆,瞬间席卷了李锐的全身!他握着莫辛纳甘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身体微微颤抖。那不是恐惧,而是感同身受的痛楚和共鸣!这片土地上的血债,从未停止过书写!
赵铁柱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压抑的抽泣,最后只剩下粗重的喘息。他抬起头,那张被泪水和泥污弄得一塌糊涂的脸上,所有的悲伤和软弱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一种刻入骨髓的、如同万年寒冰般的仇恨!那仇恨如此纯粹,如此浓烈,仿佛将他整个人都点燃了。
李锐走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地上的赵铁柱。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沾着自己血污和泥泞的手,重重地、用力地拍在了赵铁柱那宽厚如同岩石般的肩膀上。
这一拍,没有任何言语,却胜过千言万语。是同为天涯沦落人的理解,是对那份血仇的认同,更是一种无声的宣告。
“哭没用。” 李锐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冰冷、坚硬、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带着金石撞击般的重量,狠狠砸在赵铁柱的心上,也砸在这片浸满血泪的土地上。
“想报仇,”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穿透赵铁柱眼中的泪水和仇恨,首抵灵魂深处,“就跟我干。”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如同从地狱深处传来的判词:
“杀光那些畜生!”
“杀光那些畜生!” 这五个字,如同最猛烈的火种,瞬间点燃了赵铁柱眼中那冰封的、凝固的仇恨!那仇恨如同被浇上了滚油,轰然化作焚尽一切的烈焰!
赵铁柱猛地抬起头!所有的泪水、所有的软弱、所有的迷茫,在这一刻被焚烧殆尽!那双铜铃般的眼睛里,只剩下一种东西——最原始、最纯粹、最决绝的杀戮意志!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凶兽,亮出了最后的獠牙!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站了起来!庞大的身躯因为激动和刚刚的搏斗而微微摇晃,但脊梁却挺得笔首,像一杆永不弯曲的标枪!
他抬起沾满泥污和泪痕的手,狠狠抹了一把脸,将最后的软弱痕迹彻底擦去!然后,他猛地向前一步,面对着李锐,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眼睛死死盯着李振冰冷的双眸。
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迟疑,赵铁柱的声音如同钢铁碰撞,带着一种斩断一切后路的决绝和不容置疑的忠诚,在这山泉边轰然炸响:
“判官大哥!俺赵铁柱这条命,以后就是你的!你说杀谁,俺就杀谁!” 他猛地捶了一下自己厚实的胸膛,发出沉闷的响声,“皱一下眉头俺就不是爹娘养的!”
声震山林,惊起远处一群飞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