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府的庭院浸在晨雾里,老槐树的虬根在青砖下盘结,像无数条冻僵的蛇。云昭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应望安的卧房,锦被上绣着暗纹的太极图,触手生凉。
“醒了?”应望安端着药碗从外间进来,他眼下的乌青比昨夜更深,耳后的朱砂痣红得像要滴血,“李御医说你中了曼陀罗的慢性毒,这药得连喝七日。”
云昭接过药碗,药汁的苦涩里混着一丝奇异的甜香。她忽然按住手腕——那里的血管正随着心跳轻轻震颤,与耳后那枚镜纹印记的律动完全一致。“我的身子……”
“你的镜纹在吸毒性。”应望安坐在床沿,指尖悬在她耳后半寸处,不敢触碰,“昨夜你昏迷时,这印记亮得吓人,和我龟甲碎片的红光融在了一起。”他从袖中掏出块龟甲残片,碎片边缘的裂纹里凝着暗红的血珠,“李御医说,这是‘双生镜’的征兆。”
云昭猛地抬头,药碗险些脱手。双生镜是镜庐禁术中的记载,说是镜师一脉若与特定血脉之人缔结契约,双方的气运会通过镜纹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从未想过,这传说中的术法竟会应在自己和应望安身上。
“所以‘两命重’……”
“指的是你我。”应望安的声音低沉,他忽然抓起云昭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你听。”
云昭的指尖传来他胸腔的震动,心跳声竟与自己的完全合拍。更诡异的是,她耳后的镜纹突然发烫,应望安颈间的朱砂痣也泛起红光,两道光晕在空中交缠,凝成半枚双鱼玉佩的形状。
“渊主说的没错,我和长乐公主是同母异父的兄妹。”应望安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我娘当年是太卜署的医女,与左丞林风眠有私情。公主出生后,她怕事情败露,才将我寄养在应家。”
云昭想起那龙纹宫装内衬的星图,忽然明白:“所以你的血脉里也有龙魄的引子?林风眠杀长乐公主,不仅是为了灭口,更是怕她唤醒你体内的龙魄?”
应望安点头,从妆匣里取出个紫檀木盒,打开时,里面躺着半块碎裂的菱花镜——正是云昭之前丢失的那块。镜面拼合处刻着细小的“风”字,是应风禾的名字。“我妹妹死前攥着的就是这半块镜,她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镜面上忽然浮出淡淡的字迹,是应风禾的笔迹:“太卜署地脉下,有镜棺七十二,皆藏龙气。”
“七十二具镜棺?”云昭倒吸一口凉气,“长乐公主的镜棺只是其中一具?”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必清的急呼:“少爷!太卜署那边出事了!”
两人冲到前厅,只见必清手里捏着张字条,脸色惨白:“方才金吾卫的人来报,林风眠昨夜带人闯进皇陵,挖开了长乐公主的衣冠冢,还说……还说要启用地脉下的镜棺大阵。”
云昭耳后的镜纹突然剧痛,她抓起桌上的窥镜碎片,碎片中映出太卜署的景象:地脉深处的溶洞里,七十二具镜棺围成圆圈,每具棺前都站着个黑袍人,正往香炉里撒着镇魂砂。林风眠站在圆心,手里举着那面刻着“长乐”的青铜镜,镜中龙影己清晰可见,鳞片上沾着暗红的血。
“他要强行引出龙魂。”应望安的手紧紧攥着紫檀木盒,指节泛白,“那些黑袍人是镜渊的人,他竟然和渊主联手了?”
“不是联手。”云昭盯着碎片中一个黑袍人的侧脸,那人耳后露出半枚镜纹,与渊主的一模一样,“是渊主在利用他。你看那些镜棺的排列,根本不是唤醒龙魂的阵法,是‘献祭阵’——林风眠想借龙魄夺权,渊主却想让他成为龙魂的容器。”
窥镜突然炸裂,碎片溅在地上,拼出《镜花谱》里的一页插图:两个身影跪在镜棺前,一个穿镜师服饰,一个着应氏衣冠,两人掌心相贴,血滴在镜面汇成太极图。图旁写着:“龙魂出,需以双生镜为引,镜师掌锁,应氏掌开,两命相托,方得始终。”
“是师傅画的。”云昭的声音发颤,“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应望安突然抓住她的手腕,龟甲碎片的红光与她耳后的镜纹彻底融合:“李御医说,我娘临终前留了句话——‘破镜之时,龙魄认主,非生即死’。”他的目光落在云昭掌心的窥镜碎片上,“我们必须去太卜署,阻止他们。”
云昭点头,指尖抚过《镜花谱》的残页。她忽然想起渊主在祠堂说的话,想起那半卷《镜花谱》里夹着的银发簪——簪头的“汶”字刻得极深,边缘还沾着点朱砂,与太卜署镇魂砂的颜色一般无二。
“渊主说师傅是自愿死的,或许……”她没说下去,但两人都明白彼此的意思。师傅当年的死,恐怕也是这“两命相托”的一部分。
必清早己备好马车,车帘外,老槐树的影子在晨光中拉得极长,像一道横贯庭院的裂痕。云昭上车时,瞥见树洞里藏着个东西,伸手掏出,竟是半块青铜镜,镜背刻着“渊”字。
“是渊主留下的。”应望安将两半铜镜拼在一起,正好组成完整的太极图,“他在给我们引路。”
马车驶离应府时,云昭回头望了一眼。晨曦中的宅院安静得诡异,唯有那棵老槐树的叶尖泛着银光,像无数面小镜在闪烁。她忽然明白,应府从一开始就是布局的一部分,就像她和应望安的命运,早在二十年前就被《镜花谱》的血字绑定。
太卜署的方向传来隐隐的雷鸣,明明是晴空万里,却有黑云在署衙上空聚集。云昭握紧应望安的手,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肌肤传来,与自己的心跳完全同步。
“记住,无论发生什么,别松开我的手。”应望安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云昭点头,耳后的镜纹与他颈间的朱砂痣同时亮起。她知道,这一去,便是真正的“龙魂出,两命重”——要么一起活下去揭开所有秘密,要么,就一起葬在太卜署的地脉深处,与那些镜棺里的冤魂作伴。
车帘被狂风掀起,露出太卜署高耸的牌坊,牌坊上的“替天行道”西个大字在黑云下泛着诡异的光。云昭看到牌坊下站着个黑袍人,正是渊主,他摘下了面具,远远地朝马车的方向抬手,像是在致意,又像是在送别。
她忽然想起师傅手记里的最后一句话:“镜花水月,真真假假,唯有命定之人,方能看透镜中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