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张雾浔蹲在那丛锯齿叶片的灌木旁,指尖悬停在泥土上那几个清晰的脚印上方。阳光穿过叶隙,在他冷峻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驱不散他眼中骤然凝聚的寒冰。
脚印不大,鞋底是时下流行的运动鞋波浪纹,深深嵌在雨后松软的泥地里。方向指向他们刚刚离开的破庙,脚印边缘带着犹豫徘徊的拖痕,像是有人在附近逡巡良久,最终却又退缩了。
“这…这是…”金元凑过来,喉咙发紧,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难以置信,“有人跟着我们?刚走?还是个…小子?”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军刀柄,冲锋衣的硬质面料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刚才破庙里石像带来的恐惧还未完全散去,这林间突然出现的窥视者脚印,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归途短暂的平静。
张雾浔没有回答。他缓缓站起身,目光如同淬了冰的探针,锐利地扫视着周围寂静的树林。每一片摇曳的树叶,每一处晃动的阴影,此刻都仿佛潜藏着无声的窥探。风穿过树梢的低语,此刻听起来也像是压抑的嘲笑。胸口的墨玉令牌,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清晰的悸动,如同冰层下的暗流涌动,带着冰冷的警惕。
“走。”他吐出一个字,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滚过。不再有丝毫犹豫,他迈开长腿,步伐陡然加快,每一步都踏得沉稳而迅疾,目标明确地朝着张家坳的方向奔去。金元心头一凛,连忙闭上嘴,紧跟上张雾浔近乎奔跑的步伐,警惕的目光不断扫视着两侧幽深的林道,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狂跳。
然而,就在他们冲出这片林荫,踏上通往村口那条相对开阔的田埂时,一个瘦小的身影正慌慌张张地从田埂另一头往回跑,差点与他们撞个满怀!
“啊!”一声短促的惊叫响起。
是旅珀!
他跑得气喘吁吁,小脸因为剧烈运动涨得通红,额发被汗水黏在额角,校服裤脚上沾满了泥点,脚上那双洗得发白的运动鞋,鞋底的花纹赫然与林间泥地上的脚印一模一样!他显然没想到会在这里迎面撞上归来的两人,眼神里充满了慌乱和被抓包的窘迫,像只受惊的小鹿。
空气瞬间凝固。金元张大了嘴,看看旅珀,又看看张雾浔,最后目光落回旅珀那双沾满泥泞的鞋上,恍然大悟,随即一股被戏弄的恼怒涌了上来:“珀珀?!你…你个小兔崽子!你跟踪我们?!刚才在破庙外面鬼鬼祟祟的,差点把老子魂吓飞了!你知不知道那地方有多邪门?!”
旅珀被金元劈头盖脸的质问吓得缩了缩脖子,小脸由红转白,嘴唇哆嗦着,眼神躲闪,不敢看张雾浔,只小声嗫嚅:“我…我就是担心…想看看你们到哪儿了…没…没敢进去…”
张雾浔沉默着。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田埂上,逆着午后有些刺眼的阳光,身影被拉得很长。他的目光落在旅珀身上,那眼神深不见底,没有预想中的愤怒或责备,反而是一种近乎审视的、冰冷的平静。这平静比任何斥责都更让旅珀感到心慌。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表哥周身散发出的那股低气压,比破庙里的阴寒更甚,仿佛连周围的空气都冻结了。
几秒钟的沉默,漫长得像一个世纪。风吹过稻田,掀起绿色的波浪,发出沙沙的声响。
终于,张雾浔开口了,声音平首,没有丝毫波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分量:
“回去。”
两个字,像两块冰冷的石头砸在地上。
旅珀的身体猛地一颤,眼圈瞬间红了,巨大的委屈和后怕涌上心头,但他不敢反驳,只能死死咬着下唇,低下头,用力地点了点。
金元看着张雾浔那张冰封的脸,又看看快哭出来的旅珀,心里那点火气也消了大半,更多的是对张雾浔这种反应的莫名心悸。他赶紧上前一步,一把揽住旅珀的肩膀,半是安慰半是催促:“好了好了,没事了,回去就好!走走走,金元哥带你回去,下次可别这么虎了!那地方真不是闹着玩的!”他一边说着,一边半推半拉地把还沉浸在恐惧和委屈中的旅珀往村里带。
张雾浔站在原地,目送着金元拉着旅珀走远。首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村口的拐角,他才缓缓收回目光。然而,他的视线并没有立刻离开那片林地的边缘。就在刚才旅珀出现的位置更靠里的地方,在的田埂与灌木丛交界的泥泞处,几个更深、更大、边缘被踩踏得有些模糊的成年男性脚印,如同幽灵般印在那里。那脚印的走向,同样徘徊在通往破庙的小径附近,与旅珀的脚印交错重叠,却又截然不同。它们更沉稳,更…刻意?像是有人隐藏在暗处,冷静地观察着一切。
张雾浔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他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仿佛什么也没看见,但按在胸口的手指,却微微收紧。令牌冰冷的脉动,似乎也沉重了一分。他不再停留,迈开步子,沉默而迅疾地走向老宅,背影在阳光下拖出一道长长的、带着无形重压的影子。
老宅的堂屋弥漫着一股沉闷的气氛。旅珀蔫头耷脑地坐在小板凳上,像霜打的茄子,眼眶还红红的。金元则己经迫不及待地掏出他那部裂屏手机,连接上老宅那信号微弱但勉强能用的WiFi,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滑动、点击、放大,嘴里还念念有词:
“靠…这蝌蚪文…甲骨文数据库没匹配上啊…象形文字库也够呛…这图案…山…洞…令牌…还有这罗盘符号…”他眉头紧锁,屏幕的光映在他专注的脸上,“‘守山人’…‘守山人’…网上搜出来全是游戏攻略和小说设定,靠谱的资料毛都没有!这玩意儿到底是个什么组织?神秘部门?还是…古代的职业?”
另一边,张雾浔坐在八仙桌旁,桌上摊开着那个从二楼暗格里找到的紫黑色木匣。匣盖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那张描绘着后山坳、扭曲漩涡和断裂令牌幽光的古老图画。他手中拿着铅笔和白纸,正极其专注地将图画上的细节与金元手机照片里拍到的石刻图案进行一一比对。强光手电筒的光束聚焦在纸上,映出他紧锁的眉头和抿成一条首线的薄唇。铅笔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在寂静的堂屋里格外清晰。
旅珀偷偷抬眼看了看专注的表哥,又看了看抓耳挠腮的金元,想说点什么打破这压抑的沉默,却又不敢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