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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罢朝数日后，皇帝如同被抽干了精气的躯壳，裹在沉重的玄色龙袍里，终于还是强撑着坐上了龙椅。
龙椅冰冷依旧，但那原本象征着至尊权力的高度，此刻只让他感到无边的空旷和刺骨的寒意。他的眼神浑浊，脸颊深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不住的沉重和虚弱感，沉默笼罩着巨大的金銮殿，只有殿外为太子举哀的白幡在风中猎猎作响，像无数挥动的手臂，徒劳地想要抓住什么。
皇帝的声音干涩、沙哑，但依然保持着属于帝王的威仪：“太子李昶勤勉忠孝，天不假年其丧仪”他停顿了片刻，似乎在凝聚力气，又似乎在忍受锥心之痛，“当依亲王礼制，再加一等，以彰哀荣，以慰……朕心。” 说到最后，几不可闻。
礼部尚书出列，战战兢兢地领旨，开始奏报繁琐无比、耗资巨大的国丧方案细节：灵堂设于何处、棺椁规制、守灵人选、停灵天数、出殡路线、陪葬仪仗……每一个细节都关乎礼法规制，也关乎巨大的利益分配，然而，此刻满朝文武心思几乎都不在太子的哀荣上。
皇帝像是耗尽了力气才艰难吐出第一件事，当礼部尚书冗长的奏报结束后，他布满血丝、如同蒙上了一层灰翳的眼睛，猛地射出寒光，死死扫视着阶下群臣，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威严：“太子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告诉朕！是谁毒害了朕的太子？”” 吼声在金碧辉煌的大殿里回荡，带着无尽的悲愤，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
这句话如同丢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将殿内凝固的空气炸开！
高贵妃之兄翊卫大将军高勇跨步出列，声如洪钟：“据末将连日查探，线索首指内侍省！太子殿下宴饮所用器皿，皆由内侍省准备、清洗、呈送！那日当值负责此事的数名内监早己‘畏罪自尽’！这岂非掩耳盗铃？分明是有人杀人灭口！且寿王殿下素与内侍省……”
“高将军血口喷人！”没等他说完，一名身着文官袍服的大臣立刻抢出，指着对方的鼻子厉声道：“内侍省掌管宫廷千头万绪，若凭管辖之便就要定罪，岂非人人自危？高将军不去查那守卫宫禁的武侯卫玩忽职守，任凭宵小出入如无人之境，反倒攀扯内侍，是何居心？！怕不是某些人想借机清除异己，掌控宫禁吧？！”
柳妃之父中书令柳嗣道颤巍巍出列，正色道：“陛下容禀！福王殿下府中管家月前曾在西市秘密购置大量珍稀药材！其中不乏南疆绝品瘴毒、北地异兽蛇涎！这些奇毒虽非太子殿下所中‘锁魂霜’，然行迹鬼祟，动机不明！此等行为，是否该严加审问？老臣以为，凡与毒物有关联者，皆不可轻纵！”
另一位依附柳嗣道的年轻官员言辞更犀利：“方才高将军说内侍省可疑，敢问高将军所部负责巡查东宫外围的翊武卫，在太子宴饮当夜为何全部被临时调防？换防之时是否有外人趁机潜入？毒药就一定是当日宴饮才下的吗？不能是提前在太子殿下惯用的某处下了慢毒？”
骂战一触即发，双方人马彻底撕破脸皮，互相泼脏水、翻旧账、抓把柄、告黑状，指控内容越发耸人听闻、匪夷所思。
一些地位崇高、试图中立调停的老臣刚试图开口劝解，立即被双方的唾沫星子和更恶毒的指控淹没，所谓的“查明真相”早己被遗忘，所有人眼中只有毁灭对手这一个目标。
皇帝坐在龙椅上，看着朝堂中如同市井泼妇骂街般的混乱景象，听着那些指向自己另外两个儿子、刀刀见骨的指控和恶毒的诅咒，只觉得胸口翻腾欲呕，他的眼神时而浑浊时而暴戾，几次试图出言制止，声音却被淹没在鼎沸的争吵声中。终于，他猛地拍案而起，“够了！！！”一声嘶吼之后，却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呛咳，点点猩红洒落在明黄的龙袍前襟上。
大殿瞬间死寂，所有目光聚焦在咳嗽不止、身形摇摇欲坠的皇帝身上，“退朝吧，太子一案，改日再议。”说罢，便在周福的搀扶下，脚步踉跄地朝着内殿走去，留下满殿臣子面面相觑，各自心怀叵测。
太子一案着实将大理寺和刑部推到了风口浪尖，皇帝的高压令他们如履薄冰，而凶案现场除了太子所用的杯盏上发现了一种来自西域的奇毒——锁魂霜，便几乎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想进一步调查实在是举步维艰，因为更大的阻力来自于政治层面。
如今福王和寿王的势力早己渗透进各个衙门，每当查到可能与自己阵营相关的蛛丝马迹，立刻会有“有力证词”或“铁的逻辑”出来干扰、洗脱，反之，与对方阵营稍有关联的官员，则会被捕风捉影地“挖掘”出大量疑点，成为被攻讦的目标，调查本身，变成了双方倾轧的工具。
双方阵营都在暗中角力，试图将罪名扣到对方阵营的关键人物头上，或者干脆推到某个早己被他们控制或准备牺牲的无名小卒身上。一时间，各种构陷、伪证、威逼利诱层出不穷，朝堂之上，弹劾奏章如雪片般飞向皇帝的御案，但矛头所指，十有八九都暗藏铲除异己的私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