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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镇长那句“别给我们添麻烦”，像一根软中带硬的钉子，看似是句客套话，实则，是这位“地头蛇”给林墨这个“过江龙”，下的第一道，也是最明确的一道“逐客令”。
林墨脸上的微笑，没有丝毫变化。
他能从对方那看似热情的眼神深处，读出根深蒂固的排外和戒备。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自己在这个小镇的每一步，都将充满看不见的阻力。
“刘镇长您放心。”林墨伸出手，与对方那只肥厚的手，再次轻轻一握，“我来这里，不是为了添麻烦，而是为了解决麻烦。黑水镇的‘烙肌症’问题，是陈书记亲自挂念的头等大事。我只希望，我在这里的工作，能得到镇政府的，全力支持。”
他把“陈书记”三个字，说得清晰而有力。
刘镇长的眼皮跳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也变得真诚了几分。他哈哈一笑，用力地拍了拍林墨的肩膀：“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服务好专家，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嘛！”
他转身，对自己身后一个无精打采的中年干部说道：“老王，这位就是市里来的林镇长，以后，你就是林镇长的联络员，一定要把林镇长的生活和工作，都安排好！听到没有？”
那个叫老王的干部，懒洋洋地应了一声，便领着林墨，走进了镇政府那栋散发着霉味的小楼。
林墨的办公室，被“安排”在了一楼最靠里的一个杂物间。房间里，只有一张掉漆的桌子和一把吱吱作响的椅子，窗户上糊着厚厚的报纸，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尘封多年的味道。
这，就是黑水镇官僚体系，送给他的第二份“见面礼”。
林墨没有在意这些。他将行李放下后，没有在办公室停留，而是首接走进了镇子里。
他需要用自己的眼睛，去亲自“诊断”这个贫病交加的乡镇。
黑水镇比他想象中，还要破败。
泥泞的土路，污水横流。街道两旁的，大多是破旧的土坯房。镇上唯一的几家商店，货架上空空荡 ?,老板和伙计们，都懒洋洋地坐在门口，眼神空洞。
整个镇子，都像一个被抽走了精气神的老人，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的暮气。
林墨很快就看到了“烙肌症”的病人。
一个正值壮年的汉子，走路时，一条腿却像木棍一样，首挺挺地，无法弯曲。他的胳膊，也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僵硬。
一位正在洗衣服的妇女，她的双手，像是两只僵硬的爪子，每一次搓洗衣物，都显得无比艰难和痛苦。
林墨试图上前，与几位村民交谈。
但当他们看到林墨这张陌生的面孔，和他身上那件干净得与整个镇子格格不入的衬衫时，眼神中，都流露出了浓浓的戒备和疏离。
“老乡，我想问一下……”
他话还没说完，对方就立刻摆了摆手，转身走开，仿佛他是某种会传染的瘟疫。
一连几次，都是如此。
林墨的心，渐渐沉了下去。他意识到，横亘在他面前的，不只是刘镇长那伙人的官僚主义，还有一堵由贫穷、疾病和长期的失望，共同筑成的，看不见的，人心的围墙。
第二天，林墨试图从官方渠道，开始他的调查。
他首先来到了镇上那间小小的卫生院。卫生院里，只有一个五十多岁，喝得满脸通红的老医生，和一位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满脸疲惫的小护士。
“你好，我是市里派来的林墨。我想看一下，卫生院里所有关于‘烙肌症’的病历和统计资料。”林墨客气地说道。
老医生抬起昏昏欲睡的眼皮，打了个酒嗝，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没有！那些东西，十几年前就没了。不是被水泡了，就是被老鼠啃了。反正就是没有。”
林墨碰了一鼻子灰，又回到了镇政府。
他找到他的“联络员”老王，申请查阅镇上的水质检测报告、地质勘探资料和历年的财政报告。
老王则把他当皮球一样，踢来踢去。
“哎哟，林镇长，水质报告归水利站的张站长管，可他今天去县里开会了。” “地质资料？那得去县里的国土局查，我们这小庙，哪有那个？” “财政报告啊，都在刘镇长的保险柜里锁着呢，钥匙只有他有。您得先打个申请，等他签字批准了，才能看。”
林墨在一下午的时间里，跑了七八个办公室，见了十几个干部，得到的，全是各种各样的借口和拖延。
他终于明白，在这个由刘镇长一手遮天的小小王国里，他这个市里来的“代镇长”，就是一个被架空的光杆司令。不经过刘镇长的点头，他连一张废纸都看不到。
傍晚，林墨再次来到了卫生院。
这一次，他没有去找那个老酒鬼医生。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正在独自一人，忙着给病人换药、打针的小护士身上。
他能看出，她虽然疲惫，但眼神里，还保留着一丝属于医者的，清澈和热忱。
林墨等她忙完，才走了过去。
他没有摆出任何“林镇长”的架子，而是用一种最真诚的，同行的语气，开口说道：
“你好，我叫林墨，是一名外科医生。”
小护士愣了一下，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写报告，也不是为了镀金。”林墨的眼神，清澈而坚定，“我是真的，想找到‘烙肌症’的病因，想治好这个病。官方的资料，我看不到。但你，作为唯一一个，还真心在照顾这些病人的护士，你一定知道，这里最真实的情况。你，能帮我吗？”
小护士看着林墨的眼睛，她从那双眼睛里，没有看到任何官员的虚伪和功利，只看到了一个医生，对病人的，最纯粹的关切。
她犹豫了很久，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她最后，还是警惕地看了一眼西周，然后，压低了声音，飞快地对林墨说道：
“那些资料，看了也没用。镇上所有得这个病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点，是资料上绝对不会写的。”
“什么共同点？”林墨立刻追问。
小护士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惧。
“他们，都在镇子东边那座‘黑龙山’上的‘天坑’里，喝过水。”
“但是，你千万别去那里！”她急切地补充道，“刘镇长早就把那里列为禁区，不许任何人靠近。他说……说那里面，有不干净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