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的声音像一片被风卷走的枯叶,消散在山雾里。
苏眠的指尖还停在胸口,那里贴着杨婆塞来的帛书残卷,热度透过粗布衣裳渗进皮肤。
她望着东南方的密林,晨雾正漫过树梢,将玄音阁的方向遮得影影绰绰——杨婆说那里藏着血玉案的卷宗,藏着七位长老的尸检记录,藏着她要的真相。
"苏师妹,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熟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尾音带着几分清润的颤。
苏眠的脊背瞬间绷首,右手下意识摸向袖中银针,却在转身时压下所有锋芒。
残垣上立着个穿淡紫裙衫的女子,发间一支白玉簪子斜斜挑着两缕碎发,眼角的泪痣在晨雾里泛着淡红。
正是当年与她同在外门洒扫、共食过冷粥的林婉儿。
"林师姐。"苏眠垂眸整理腰间的包袱,指腹在粗麻布料上轻轻一蹭,将三支淬了麻药的银针滑入腕间袖袋。
再抬头时,眼底的冷意己化作三分错愕、两分欣喜,"我当是谁,原是你。"
林婉儿从断墙上跃下,裙角扫过满地碎瓦。
她伸手要碰苏眠的衣袖,又在将触未触时收回,指尖绞着帕子轻笑:"我在山下听人说,你这两年查了不少悬案......"她眼尾微挑,"前日义庄那具后颈有胎记的孩童尸体,可是你验的?"
苏眠的呼吸顿了顿。
她记得三日前在义庄掀开草席时,那孩子后颈的淡青胎记像片小荷叶——与韩九幽地窖里七具骸骨的胎记位置分毫不差。
林婉儿此时提起,分明是在试探。
"不过是替人收尸罢了。"她垂眼拨弄包袱上的绳结,"师姐怎会来这破落丹房?"
"我奉掌律长老之命,下山采买药材。"林婉儿的目光扫过苏眠怀中鼓起的布包,"方才见你站在这里发怔,倒像......"她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软,"像在看什么要紧东西。"
山风掀起林婉儿的裙角,露出她脚踝上一圈细银铃。
苏眠的瞳孔微缩——这是青冥宗密探的标记,每走一步都会发出极轻的"叮"声,方便同伴追踪。
当年她替师姐辩冤时,曾在刑堂外见过掌律长老的亲卫戴着同样的银铃。
"不过是些旧物。"她将包袱系紧,"我正打算回镇上。
师姐若顺路,不妨同走?"
林婉儿的笑意在眼底晃了晃,伸手挽住她的胳膊:"求之不得。"银铃随着动作轻响,像一串藏在风里的警告。
听雨轩的雕花窗棂在暮色里泛着暗黄。
苏眠推开二楼客房的门,霉味混着茉莉香扑面而来。
林婉儿站在廊下,扶着栏杆往楼下望:"这茶楼倒清静,我住你隔壁可好?"
"有劳师姐了。"苏眠低头铺床,余光瞥见林婉儿的指尖在栏杆上点了两下——那是密探传递消息的暗号。
她垂在身侧的手攥紧,指甲掐进掌心:当年被逐时,她也是在这样的"关心"里,被人搜出栽赃的血玉碎片。
三更梆子刚响过,窗外掠过一道黑影。
苏眠猛地翻身滚到床底,一支细如牛毛的银针"噗"地钉入床头木柱,尾部泛着幽蓝光泽——是淬了鹤顶红的毒针。
她摸出怀中的炭粉撒向地面,月光透过窗纸漏进来,两行清晰的脚印从窗台延伸到床前。
左脚鞋尖微翘,右脚后跟压得深——刺客惯用左手,身体重心偏左,身高约六尺。
"啪嗒。"隔壁传来林婉儿翻身的动静。
苏眠贴着床板,听见自己的心跳撞在木头上,闷得像擂鼓。
她想起林婉儿白天替她斟茶时,袖中滑过的冷光——那不是女子的银簪,是淬毒的细刃。
第二日清晨,苏眠扶着门框咳嗽,指尖掐得泛白。
她让小二请了大夫,又在药汤里混了自制的假死剂。
当老大夫摸了摸她的脉搏,摇头叹气"暴毙"时,她能看见林婉儿站在门口,眼底闪过一丝紧绷的快意。
等众人散去,苏眠裹着被子溜进衣柜,换了身粗布短打潜回客房。
月光下的炭粉脚印还在,她踮着脚绕开,抬头看那支毒针——角度偏高,刺客抬手时手臂微曲,是近战突袭的惯用姿势。
她的目光扫过楼下,茶楼周掌柜正擦着柜台,右手袖口沾着几点暗黄粉末。
苏眠凑近闻了闻——是鹤顶红与朱砂混合的气味,与毒针上的残留分毫不差。
午时三刻,周掌柜端着茶盘敲开客房门。
苏眠闭着眼躺在床上,装出尸斑的脸在阳光里泛着青灰。
周掌柜左右张望两下,从袖中抽出短刃,刀尖对准她的心口。
"周掌柜这是要?"
苏眠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周掌柜猛地转身,脚下绊到她提前系在床脚的炭绳,"扑通"摔在地上。
短刃"当啷"落地,苏眠踩住他的手腕,从怀里摸出那日在丹房藏的银针,抵住他的咽喉。
"说,谁派你来的?"
周掌柜的冷汗浸透了后背:"是唐五!
他给了我十两银子,说只要你......"他喉结滚动,"只要你死了,林姑娘会再赏我五十两。"
"林姑娘?"苏眠的银针又压进半分。
"是林婉儿!"周掌柜哭出声,"她前日来茶楼,说你知道太多不该知道的事......"他突然压低声音,"姑娘,林婉儿不是来看你的,是来杀你的!"
苏眠的手指微微发抖。
她想起当年在青冥宗,林婉儿曾在雪夜里给她送过姜茶;想起被逐那天,林婉儿攥着她的手说"我信你"。
可此刻,那些温暖的片段像被撕成了碎片,露出底下泛着冷光的刀刃。
"多谢周掌柜的茶。"她将银针收回袖中,"这茶......我喝得明白。"
周掌柜连滚带爬地跑了。
苏眠站在窗前,天光透过窗纸照在她脸上,将眼底的寒意染成一片冷白。
她摸出怀里的帛书残卷,指尖划过"血玉为引"西个字——原来当年的冤案、如今的行刺,都是这盘大棋里的棋子。
林婉儿的银铃声从楼下传来,混着她温柔的笑:"苏师妹今日怎的还没起?
可是身子不爽快?"
苏眠整理好衣襟,转身时己换上副虚弱的笑:"让师姐挂心了,我这就下来用饭。"
她望着镜中自己的倒影,将所有情绪压进眼底最深处。
有些刀,要等它自己露出刀柄;有些人,要等他们自己说出真相。
窗外的风掀起她的衣摆,将那句未说出口的"逆改天命",卷向玄音阁的方向。
那里的晨雾己经散了,密林深处的古阁露出飞檐一角,像在等着她,揭开所有被掩埋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