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儿跃下屋顶时,裙角带起的风卷得窗纸哗哗作响。
苏眠站在原地未动,目光锁着那柄首刺心口的匕首——首到利刃停在离她喉结三寸处,刀刃上的冷光映出林婉儿发颤的眼尾。
"我不是想杀你......"匕首往下沉了半寸,林婉儿腕骨绷成一道白弦,"我只是......只是想自保......"话音未落,泪珠子砸在刀刃上,溅起细碎的晶芒,"他们说,若不除你,我就得死。"
苏眠望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三年前在青冥宗演武场,也是这双眼睛,在她替林婉儿辩白"私通外门弟子"时红得像浸了血;如今眼尾的泪却比当年更烫,顺着下颌滴在苏眠手背,烫得她想起唐五断气前那句"林姑娘说只要杀了你"。
她没有说话,伸手从怀中摸出那半片云纹青布。
布片边缘还沾着唐五的血,在月光下泛着暗褐。
林婉儿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指尖不受控地去碰那云纹——是用金线在青布下暗绣的云托日,针脚细密得像宗门内府的绣娘手法。
"这是玄音长老亲卫的腰牌暗纹。"苏眠的声音像淬了冰,"三年前你被污蔑与外门弟子私通时,我在你香囊里找到的迷魂散,也是玄音一脉特有的曼陀罗配比。"她顿了顿,看着林婉儿骤然惨白的脸,"你早该想到,他们从不是要保你,是要拿你当刀。"
林婉儿的匕首"当啷"落地。
她蹲下身,指甲掐进青砖缝里,指节泛青:"他们说......说当年血玉失窃案的线索在你身上,只要我杀了你,就能证明我和你划清界限......"她突然抬头,眼底血丝密布,"可唐五死了,他是我奶娘的儿子,从小替我跑腿......"
"你想活命,就帮我。"苏眠蹲下来与她平视,"继续做他们的密探,替我搜集血玉案的情报。"她指腹擦过林婉儿腕间一道新勒痕——是被绳索捆过的痕迹,"顺便让他们撤了追杀令。"
林婉儿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很久。
月光从她背后照过来,苏眠看见自己的影子映在林婉儿瞳孔里,像把淬了毒的刀。
"凭什么信你?"林婉儿声音发哑。
"因为你比谁都清楚,他们不会留活口。"苏眠从袖中摸出个小瓷瓶,"这是解曼陀罗毒的药,你昨日在茶楼喝的茶里被下了慢性毒,七日发作。"她将瓷瓶推过去,"我替你解毒,你替我办事。"
林婉儿的手指攥紧瓷瓶,指节发白。
远处传来晨钟,青冥宗的山尖在晨雾里若隐若现,像柄悬在头顶的剑。
她突然笑了一声,笑得比哭还难看:"当年你在宗门外被断灵脉时,我躲在偏殿里,听见你说'真相总会见光'。"她抹了把脸,"现在,我信你一次。"
"玄音长老......"她压低声音,"他还活着,就在宗门后山的寒潭底。"
第二日晌午,苏眠和林婉儿从茶楼出来。
林婉儿特意选了条绕远的路,说要避开宗门暗桩。
石桥下的溪水泛着青,桥边草丛里突然闪过一片鹅黄——是半卷被露水打湿的信笺。
苏眠脚步一顿。
她蹲下身,用帕子裹着捡起信笺。
信上的字迹被水晕开,却还能辨认出"戊时三刻,城东废弃庄院"几个字。
最下方的落款是周掌柜的私印——那枚她前日在周掌柜家灶膛里找到的铜印,此刻正盖在信末,红泥未干。
"周掌柜死了。"林婉儿凑过来看,声音发紧,"昨日卯时被发现死在柴房,脖子上有勒痕。"
苏眠将信笺塞进袖中。
她望着桥下流去的溪水,喉结动了动:"他死前想传递消息。"她转身看向林婉儿,"废弃庄院,可能是他们在凡间的秘密据点。"
林婉儿的指尖掐进掌心:"我听过那庄子,说是二十年前被山火烧了,可去年冬天我替玄音长老送密信时,看见有穿青布短打的人往那边搬箱子。"
庄院的木门上结着蛛网,推开门时却没有积灰。
苏眠踩着满地碎瓦往里走,靴底碾碎了半片青瓷——是青冥宗内门用的冰裂纹茶盏。
正厅的神龛被移开,露出地下暗格,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几十本账册,封皮上的火漆印着青冥宗的玄鸟纹。
"血玉失窃案结案文书。"苏眠翻开最上面那本,手突然抖了一下。
泛黄的纸页上写着:"七长老因私藏血玉残片,意图谋逆,被护法堂格杀。"她快速往后翻,在第三本里找到另一份记录:"七长老发现血玉与宗门气运关联,欲上报掌教,被玄音等三人联手灭口。"
林婉儿凑过来看,呼吸突然急促:"这是玄音的笔迹!
我替他抄过密信,他写'杀'字时最后一捺总要顿两下......"她的手指戳在"灭口"二字上,"当年我被污蔑私通,是因为我偷听到他和大长老说'那小丫头片子耳朵尖'......"
苏眠将账册摊在地上,从包袱里摸出炭笔和薄纸。
她的动作很快,像前世在案发现场提取证据——每一页关键内容都被她用薄纸蒙着拓印下来,拓完一本就立刻收进怀里。
林婉儿站在门口望风,听见动静就轻咳一声,苏眠便加快手速。
返程时己近黄昏。
林婉儿走在苏眠身后半步,望着她被夕阳拉长的影子,突然开口:"你知道吗?
当年你替我辩冤的时候,我真的想为你做点什么......可我没敢。"她的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的柳絮,"现在,我想试试。"
苏眠没有回头。
她望着远处山巅被染成金红的青冥宗轮廓,喉咙发紧。
过了很久,她轻轻点了点头:"那就跟我一起走吧。"
晚风卷起她的衣角,露出怀中鼓囊囊的拓本。
山巅的云雾突然散开,青冥宗的飞檐在暮色中泛着冷光,像头沉睡的巨兽,正缓缓睁开眼睛。
林婉儿望着那片飞檐,手指无意识地着袖中那半片云纹青布。
她想起玄音长老寒潭底的密室,想起昨日在茶楼听见的那句"苏眠若查到后山,格杀勿论",喉间突然泛起腥甜——是曼陀罗毒未清的征兆。
远处传来暮鼓,一声接着一声,震得林婉儿耳骨发疼。
她望着苏眠的背影,终于将那句"玄音长老养了批死士"咽回肚里。
有些真相,得等风暴真正来临的时候,才说得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