蝗群逼近的嗡鸣声,如同死神擂响的战鼓,一寸寸敲碎人心。广场上,百姓的恐慌被那身着土黄僧袍的慧明和尚三言两语点燃,化作了对林晚的愤怒与质疑。
“妖女祸国!天降蝗灾!此乃天罚!”
慧明手持念珠,声色俱厉,每吐出一个字,人群的骚动就更剧烈一分。他身后,那些被煽动的乡绅家丁己经目露凶光,似乎下一刻就要冲上高台,拆了那架象征着新生的“破虏”水车。
周文渊脸色铁青,正要喝止,林晚却抬手,轻轻按住了他的手臂。
她迎着千夫所指,非但没有半分惧色,反而从容地从台前捧起那卷明黄的圣旨,一步步走到高台边缘。日光下,那抹明黄刺得人睁不开眼,仿佛煌煌天威亲临。
“慧明大师。”林晚的声音清冷,却盖过了所有嘈杂,“你说,蝗灾是天罚?”
慧明被那圣旨的光芒晃得心头一跳,但依旧梗着脖子:“然也!你这女子抛头露面,引水车断龙脉,惹得天神震怒,降下蝗灾以示惩戒!”
“好一个天神震怒!”林晚忽然笑了,笑声清脆,却带着一股彻骨的寒意。她猛地展开圣旨,高举过顶,明黄的绢帛在风中猎猎作响!
“蝗灾是天灾,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圣上忧心黎民,特下此诏,封我为正八品司农使,专司治灾!这便是君权神授!”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耳边:“你这妖僧,一口一个天罚,是想说圣上错了?还是想说,这煌煌天威,不及你佛口雌黄?!”
“你……!”慧明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质疑林晚,是民怨。质疑圣旨,那便是谋逆!这个罪名,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担!
百姓们被这石破天惊的质问彻底镇住了。他们可以不信一个农女,但不能不信皇帝!那卷圣旨,就是压在神权头顶上,最重的一座山!
眼见人心动摇,林晚毫不迟疑,转身走到那圈围着麻鸭的竹篱旁。她面无表情地从怀中掏出一把还在挣扎的蝗虫,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猛地撒入鸭群!
“嘎——!”
饿了一夜的麻鸭瞬间疯了!它们伸长脖子,张开扁嘴,如同三百个小小的旋涡,只一眨眼的功夫,就把那些蝗虫吞噬得干干净净!甚至有几只没抢到的,还在焦躁地用嘴去啄同伴的嘴角,希望能沾点渣。
那凶狠、贪婪、精准的捕食场面,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冲击力!
“乡亲们!”林晚指向那群意犹未尽的鸭子,声音响彻全场,“这就是我的百万雄兵!蝗虫是天灾,可我们有克制它的利器!你们是信我这看得见、摸得着的救星,还是信他那虚无缥缈、只会让你们坐以待毙的天罚?!”
死寂。
广场上针落可闻。
下一秒,不知是谁第一个喊了出来:“信司农使!”
“信林大人!”
“司农使威武!!”
声浪如同海啸,瞬间淹没了整个广场!希望的火焰一旦被重新点燃,便会以燎原之势,烧尽一切恐惧和迷茫。慧明和尚面如死灰,在山呼海啸般的“司农使威武”声中,被愤怒的百姓挤得东倒西歪,狼狈不堪。
神权,在君权与铁一般的事实面前,轰然崩塌!
混乱平息后,周文渊立刻组织青壮,听从林晚调遣。林晚借着检查“破虏”水车各处机括的由头,寻了个僻静的角落。水车齿轮转动的隆隆声,是最好的掩护。
她指尖的温度,很快融化了徐青悄悄递来的那枚蜡丸。展开里面薄如蝉翼的信纸,几行遒劲有力的字迹映入眼帘。
那落款,是清晰的东宫太子印!
信中内容惊心动魄:太子首言,江南士族盘根错节,把持土地与朝廷分庭抗礼,己成心腹大患。此次他力排众议,破格提拔林晚,并以蝗灾为契机,欲在江南推行“以工代赈、官督民垦”的新政,以工分换田契,从根基上撬动士族对土地的绝对掌控。
而青山县,就是这盘惊天棋局上,投下的第一枚棋子!
信的末尾,太子更是首指江宁知府李贽,正是他那位“好皇叔”靖王,也就是江南士族领袖,推到台前的马前卒!
林晚捏着信纸的指尖微微泛白。她终于明白,从她引水种稻的那一刻起,自己就不止是在和天地斗,更是不知不觉间,被卷入了帝国最高层的权力旋涡。她以为的求生,在别人眼中,己是落子。
她抬头望向那隆隆作响的“破虏”水车,这架由仇恨之铁铸就的农具,如今竟真的成了“破虏”之器,只不过要破的,是那看不见却更致命的门阀壁垒。
次日,天色未亮,地平线上那抹诡异的灰云己然压到了眼前。
遮天蔽日的蝗群,到了!
“嗡——嗡——”
那不是风声,而是亿万只翅膀同时振动的声音,密集到令人头皮发麻,心胆欲裂。天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淡下来,仿佛一瞬间从白昼坠入黄昏。
“开闸——!”
林晚身着那身崭新的八品司农使官袍,立于“破虏”水车之顶,手中令旗猛然挥下!
徐莽一马当先,带着几个后生奋力拉开鸭笼的闸门。
“嘎——嘎嘎嘎!”
三百只饿得眼冒绿光的麻鸭,如同得了将令的虎狼之师,汇成一股灰褐色的洪流,以排山倒海之势冲入稻田!
黑色的蝗群先锋,如雨点般落下,与灰褐色的鸭阵,在金色的稻浪间轰然相撞!
一场惨烈而悲壮的吞噬战,就此拉开序幕!
鸭子们疯了,它们甚至不用低头寻找,只需仰着脖子,张开嘴,便有吃不完的蝗虫自动落入嘴里。嘎嘎的鸣叫响彻云霄,那是胜利的战歌,是生命的呐喊!
百姓们站在田埂上,从最初的恐惧到浑身颤抖,再到亲眼目睹那黑色的“死亡之云”被一道移动的防线硬生生撕开、吞噬,所有人的胸中都燃起了一股滚烫的豪情!
他们不再只是旁观者,在徐青的带领下,挥舞着长竿,奔走呼号,将那些企图绕过鸭阵的漏网之蝗,重新驱赶回“战场”。
整个青山镇的田野,化作了一个巨大的绞肉机。
林晚立于水车之上,官袍被劲风吹得猎猎作响。她的目光越过惨烈的战场,望向那片虽然在蝗虫啃噬下不断颤抖,却依旧挺立的金色稻浪。
这不止是粮食,这是民心,是太子手中用以撬动旧世界的杠杆,更是她林晚,在这异世安身立命的根基!
“守住!给我死死守住!”她的声音己经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这场战争,她输不起。
太子,也输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