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神树巨大的树冠之下,时间仿佛被抽离了意义。
浓郁到化为实质的生命精气,包裹成一个碧绿凝稠的光茧,悬浮在神树主干前。光茧中,苏沐雨的身形若隐若现,她那头刺目的霜雪银丝在生命精气的冲刷下,似乎依旧倔强地抵抗着染灰青黛的色彩,如同枯寂寒冬中最后的标记。每一次微弱到几乎感知不到的、汲取生命精气的律动,都牵动着树冠下每一道目光的心跳。
石猛像一尊被遗弃在远古战场边缘的石像,沉默地单膝跪在光茧旁侧的阴影里。他那条崭新的、蕴含着恐怖力量和澎湃生机的古铜色左臂,此刻被他死死攥紧着,拳锋因过度用力而骨节暴突、青筋毕露,仿佛要将这用同伴性命换来的力量捏碎。巨大的愧疚和无形的鞭挞,压得他几乎将头颅埋进了尘埃里。
夜枭如同完全融入了角落的树影之中,靠着粗糙的树干,气息微弱得近乎没有。废了的左臂无力垂落,仅存的右手里,紧握着一把黯淡无光、却隐隐透着一丝阴寒死寂的匕首“无影”。他闭着眼,似乎是在调息恢复,但紧抿的薄唇和微微起伏的胸膛,暴露了他心绪远非表面这般平静。他那双惯常冰冷的眼眸微阖着,却仿佛有最锐利的锋芒在缝隙中流淌,无声地扫过光茧,扫过萧晨,也警惕地感知着这片被巨大悲伤笼罩的空间之外的风吹草动。
萧晨盘膝坐在光茧正前方,距离不足三尺。他的周身,肉眼可见的金红色气流如同实质的熔岩般缓缓流淌,蕴含着焚天灭地的霸道力量,却被他强行约束着,小心翼翼地绕开了光茧的位置,只将自身作为一道无形的屏障。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额头紧锁,深邃的眼眸深处,是翻腾如熔岩湖般的赤红!那是强行压制着的心魔、巨大的悲恸与即将爆发的滔天怒火在疯狂撞击!每一次呼吸,都沉重得如同拉动风箱,空气在他身边微微扭曲。他所有的意志,所有强行压抑的狂暴力量,都死死钉在眼前的光茧上,仿佛只要他意志稍微松动,那脆弱的生机就会如泡沫般幻灭。
诸葛明站在稍远几步,背对着众人,面对神树那庞大的、仿佛承载着万古沧桑的苍老树干。他手中的星罗阵盘悬浮在身前,光芒流转不息,无数肉眼无法窥见的光线连接着神树的脉络、守护之城地下纵横交错的庞大聚灵阵网络、以及笼罩着光茧的生命精气。他在强行引导、催发、精炼!守护神树积蓄了数年的、为梦婷残魂和重塑世界本源而准备的最精纯、最本源的生命之力,此刻被他不管不顾、不惜代价地抽取出来,疯狂地注入光茧!每抽取一分,他本就苍白的脸色便灰败一分,眼角细微的皱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加深蔓延,鬓角的霜色也悄然侵蚀开来。这是以阵道修士的精血寿元为引,向天借命!
整个空间,唯有生命精气流淌的细微嗡鸣、神树枝叶在能量剧烈波动下发出的阵阵哀鸣般的轻颤,以及众人心脏在巨大压力下擂动胸腔的声音交织回响。沉重!压抑!如同暴风雨来临前令人窒息的黑夜!
然而,这沉重的死寂,却被一道毫无征兆、带着不容抗拒的傲慢与穿透力的声音,悍然撕裂!
“哼!区区下界遗民,竟能动用此等汇聚一方天地精粹的神树之力?看来这弹丸之地,倒也有几分潜藏的底蕴没有被彻底榨干。”
声音不高,却如同九天之上降下的神谕,无视了守护之城重重叠加、足以抵御神藏境强者窥探的防御阵法,首接在这株守护世界根基的神树核心处炸响!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巨锤,狠狠凿在众人紧绷的心神之上!
随着话音,笼罩神树、如同世界胎膜般坚韧的生命护罩,竟然如同泡沫遇到了烙铁,悄无声息地被撕裂开一道光滑平整、足以容纳数人并行的巨大口子!
三道身影,伴随着浩荡无匹、仿佛带着古老神山般沉重威压的气息,从那裂口中从容踏入。脚步落地,无声无息,却让整片神树笼罩的空间都微微一沉!
为首一人,身形颀长,身着华贵无比的暗金色战甲,甲胄上流淌着难以言喻的道蕴符文。他面容如同刀削斧凿,完美却冰冷得没有一丝属于人类的情绪。一双眸子里是纯粹的、熔金般的赤红色泽,开合之间,有古老火焰图腾一闪而逝!这并非刻意散发的威压,仅仅是他本身存在的气息,就让萧晨、石猛等人感觉仿佛置身于即将喷发的星核熔炉边缘,血液几乎要沸腾燃烧!就连守护神树散发出的磅礴生命精气,在这气息笼罩下都滞涩了几分!
在他身后两侧,两名稍落后半步的侍着装束的男女,同样气势迫人。女侍面容冷艳,发丝如银,周身缠绕着细密跳跃、散发着冰封灵魂寒气的蓝色电蛇;男侍体魄魁梧如山,皮肤呈现出奇异的紫铜色泽,双臂环抱,目光如刀,视线扫过时,空气都发出细微的爆鸣!
这三人的出现,瞬间冲垮了这方天地的悲伤气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如神山倾塌般的巨大压力!
“什么人?!”萧厉反应最为迅猛,也是此刻承受外来威压冲击最强烈的一个。他那暴躁的狂战血脉几乎是瞬间就被点燃!一声怒吼如同平地惊雷!全身肌肉猛地绷紧虬结,血脉中流淌的金红色火光轰然爆发,化作一头暴怒的火焰雄狮虚影在他身后咆哮,将他因苏沐雨之事而压抑的狂躁尽数点燃!一双虎目赤红,死死盯住那不速之客,右手下意识就要摸向腰间的巨斧“裂地”!
石猛巨大的身体猛地一震,如同一头被激怒的荒古凶兽,巨大的身躯霍然站起!那条新生的、流淌着毁灭性能量的古铜色左臂紧握成拳,骨节发出“噼啪”爆响,暗金色的玄武霸体符文瞬间爬满手臂!他没有怒吼,但那股源自肉身蛮力巅峰的沉重威压如同实质的城墙般轰然向前推去!那是纯粹的、守护的意志被无理侵入彻底点燃的怒火!
诸葛明强行切断了手中阵盘对神树生命精气最大功率的抽取,反噬之力让他喉头一甜,一股腥甜涌上,又被他死死咽下。他霍然转身,手中的星罗阵盘光芒急转,数道防御星阵瞬间在众人前方布下!脸色凝重如铁,迅速抹去嘴角血痕,目光如电般刺向那三道身影,沉声道:“诸位贵客,不请自入,毁我护阵,所为何来?”他的声音沉稳依旧,却透着刺骨的寒意和强压的怒意。
而角落里的夜枭,在声音响起的瞬间,手中那柄黯淡的“无影”匕首己经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指间。他微微掀开的眼帘中,冰冷无情的杀意如毒蛇吐信,整个人气息收敛到极点,如同彻底融入了树影,唯有那仅存的右手指尖,萦绕着一丝几乎肉眼难辨的灰线,死死锁定了金甲男子身后那名紫铜色皮肤的侍从腰间悬挂的一枚古朴令牌的挂绳节点。
唯有萧晨,身形依旧盘坐,纹丝不动。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那突兀降临、威势凌天的闯入者。所有的目光依旧死死锁在眼前的光茧之上,仿佛那里面微弱的脉动就是他的整个世界。只有他周身那原本压抑内敛的金红色焚天战气,骤然间如同沸腾的熔岩之海!无形的怒火与煞气混合着血脉深处那古老桀骜的因子轰然爆发,在他周周掀起一股狂暴绝伦的能量乱流!气流带起的劲风扫过地面,犁出数道深深的沟壑,却在接触到光茧的瞬间又被强行压回。他的后背挺首如即将拔地而起撕裂苍穹的神锋,仿佛只需一个契机,那积压的毁天灭地的力量就会彻底爆发,将任何敢于惊扰这份守护的存在绞成齑粉!
金甲男子冷漠如冰霜的目光,毫不在意地掠过如临大敌的萧厉、石猛和布阵的诸葛明。对那狂暴的火焰和沉重的拳势、闪烁的星光都如同看待蝼蚁的躁动。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盘坐于光茧之前、周身气息狂暴如狱却纹丝不动的萧晨身上。他视线下移,更是在缠绕着萧晨身体的那些金红气流中,捕捉到一丝微不可察却又凝练到极致的、仿佛烙印在灵魂与血脉最深处的古老战纹气息时,熔金般的眸子深处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波动。
“果然…虽然驳杂不纯,深藏污垢,近乎废血…但这缕返祖的战意…确是吾族流落在外、肮脏干涸的一丝血脉气息。”金甲男子的声音带着一种高高在上、如同审判尘埃的漠然,又似乎夹杂着一丝看到垃圾堆里翻出残缺金屑的奇异的、挑剔的审视感。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烈焰扫过萧晨:“焚天战族弃子,卑贱的污血分支后裔,汝名,萧晨?”
不等萧晨有任何回应,金甲男子又缓缓抬起了那只包裹在暗金臂铠中的右手。掌心中,一滴粘稠得如同熔化的赤金矿石、散发着无尽高温与古老蛮横血脉威压、内部隐隐有无数玄奥符文明灭闪耀的血珠,凭空悬浮着!
这一滴血珠甫一出现,整个空间的温度都骤然飙升!守护神树磅礴的生命精气被这股霸道无匹的血气强行逼退数丈!靠近的草木瞬间焦枯卷曲!萧晨体内那沸腾的焚天战气像是遇到了帝王的召唤,瞬间如同滚油般几欲彻底失控!他强行压制之下,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一颤!身旁的光茧也因此剧烈波动起来!
“本使奉‘烈山族宗’敕令而来,予汝等一个蝼蚁翻身、踏入天门的微末机缘。”金甲男子语调毫无起伏,如同宣读冰冷的谕旨,“以汝萧晨身上那点微末污血为引,自愿受吾族始祖‘焚天古血’之纯化,洗尽卑微,刻下战奴之印,奉烈山一脉为主。尔等其余者,皆可追随,永世为吾族征战边缘星域,代代偿还污血之咎,或可为吾族扫平叛逆,积功洗刷祖辈之耻。”
他身后的银发女侍冷漠接口,声音如同万年玄冰碰撞:“接受纯血洗礼,效忠吾主,汝及汝守护之蝼蚁皆活,甚至可得吾族微末之赏赐。”
那紫铜色肌肤的男侍也踏前一步,目光如开天巨斧般扫过石猛、诸葛明、萧厉和角落阴影中的夜枭,带着赤裸裸的压迫与不屑,声音如同闷雷:“抗拒,或拖延怠慢者,族宗敕令在此,污血一脉…满门诛绝!就地格杀!” 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天倾之势的重压,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金甲男子掌心那滴焚天古血微微旋转着,释放出令人血脉悸动臣服、却又灼烧灵魂的毁灭之力。他看着依旧背对着他、身体因压制愤怒而微微颤抖的萧晨,熔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毫无温度的了然。
“哦?看来,这缕仅存微弱气息的蝼蚁之命,对汝尚有些牵绊?” 金甲男子冷漠的声音在寂静中如同锋利的刀片刮过,“也罢。蝼蚁之生死,不过翻掌之间。汝可借此思量,是让她彻底断绝最后一丝微不足道的气息,沦为尘埃;还是让她卑微之躯,在吾族恩泽下获得苟延残喘之机?”
“古族威严不容亵渎。”那紫铜色皮肤的男侍再次冰冷警告,声音如同最后的丧钟,“时间有限,蝼蚁,速做决断!” 恐怖杀意,如同一座无形的巨峰,缓缓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