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杏林居，药香与低吼。
赵铁锤赤着精壮的上身，盘坐在榻上。
古铜色的皮肤下，虬结的肌肉因剧痛而紧绷，汗珠如同溪流般滚落，在孙思邈精准刺入他后背督脉要穴的银针附近汇聚。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脏腑深处那如跗骨之蛆的阴寒刺痛，识海中，那些带着草原腔调的怨毒嘶嚎并未完全消散，如同附髓之蛆，伺机反扑。
“凝神！导气归元！”孙思邈沉声低喝，枯瘦的手指稳如磐石，捻动针尾。
赵铁锤死死咬着一块软木，额角青筋暴起，喉咙里发出野兽般压抑的低吼。
他全部的意志都集中在对抗那源自灵魂深处的侵蚀和肉体的剧痛上。
这不是战场上的刀伤箭创，可以咬牙硬挺，这是阴毒的、从内部瓦解的邪力！每一次金针渡穴拔毒，都像在刮骨抽髓！
但他不能倒！不能疯！工头钱贵那小人得意的嘴脸在眼前晃过，水力坊那勉强装上的榫头让他心头滴血，更重要的是……那些在简陋工棚里，围着他讨教打铁淬火技巧的年轻学徒们担忧的眼神！
“呃啊——！”一股更猛烈的阴寒逆流冲撞心脉，赵铁锤身体猛地一颤，差点栽倒。
“撑住！”孙思邈眼疾手快，一枚金针闪电般刺入其灵台穴。
一股温润却沛然的力量透入，暂时压下了那股邪寒。
赵铁锤大口喘息，如同离水的鱼，眼中血丝密布，却燃烧着不屈的凶焰。
他艰难地抬起颤抖的右手，指向墙角矮几上，慕容芷派人送来的、用油布包裹严实的几卷图纸。
“图……三眼铳……”他嘶哑地挤出几个字，声音破碎，却带着钢铁般的执念。
那是他的命根子，是他的战场！改良不成，炸膛伤人的耻辱和自责，比这邪咒更让他煎熬！
孙思邈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敬佩：“心火不熄，邪祟难侵。
此执念……于你拔毒，是劫，亦是缘。待今日针毕，可看一刻，不可劳神！”他知道，对赵铁锤这样的人，完全禁止，反会郁结于心，于病情更不利。
赵铁锤不再言语，只是死死盯着那卷图纸，仿佛那是支撑他不坠入深渊的唯一光亮。
工匠的倔强，军汉的悍勇，在这具饱受摧残的躯体里，正进行着一场无声却惨烈的淬火。
靖难公府，签押房。
气氛凝重。陈稷端坐主位，脸色沉静如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桌面。
下首坐着几位负责“盐引兑粮”新法推行的核心幕僚和户曹主事，人人脸上都带着压抑的焦虑。
“……公爷，情况比预想的更糟！”户曹主事胡惟庸额头冒汗，声音干涩，“三大家族联手，不仅暗中囤积居奇，哄抬粮价，更唆使依附他们的中小粮商，公开拒收我们按新规折算的盐引！
理由五花八门，什么‘成色不足’、‘难以流通’、‘路途损耗过大’……总之，就是变着法地压价，甚至拒收！
边关送粮的商队，己有三支被他们刁难，差点在粮行门口打起来！再这样下去，新法威信扫地，边军粮饷恐要出大纰漏！”
“哼！好一个‘难以流通’！”一位姓张的幕僚愤然拍案，“他们自家开的钱庄票号，不认公府加盖大印的盐引？鬼话连篇！分明是阳奉阴违，蓄意破坏！”
“不止如此，”另一位负责情报汇总的幕僚补充道，“市面上开始流传谣言，说公府滥发盐引，盐矿即将枯竭，盐引很快会变成废纸一张！
这谣言传播极快，明显有组织！己有部分持有早期盐引的中小商人开始恐慌性抛售，盐引市价…己经开始波动下跌！”
陈稷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住了。
房间内落针可闻。盐引新法是他打破豪强垄断、稳定边关粮饷的关键一步棋，更是树立公府经济权威的基石。
如今，这基石正被对方用最“合法”、最阴险的市场手段撬动！战场上的刀光剑影他能破，朝堂上的唇枪舌剑他能挡，但这无声无息、裹挟着“市场规则”和经济恐慌的暗战，更为棘手。
“慕容军师那边，对北狄使团和那老萨满的监控可有突破？”陈稷忽然问道，声音听不出喜怒。
负责联络的侍卫立刻回禀：“回公爷，金吾卫己将西方馆乙字三号院围如铁桶，兀立秃骨等人插翅难飞。
但对方极为警觉，深居简出，暂无新的异动。
军师言，正在梳理阿史那朵兰旧档，寻找撬开其口的契机，需…耐心。”
陈稷微微颔首。慕容芷那边是暗线，需要时间和契机。
而眼前的盐引危机，是明晃晃打上门来的挑衅！不能等！
他站起身，走到悬挂的巨大舆图前，目光锐利如刀，扫过标注着盐矿、粮道、以及那三大家族核心产业区域的位置。
“他们想玩‘市场’？想用‘恐慌’来逼我？”陈稷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好！那我们就陪他们玩！”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扫过众人：
“第一，胡惟庸！立刻以公府名义，发布‘平准告示’！即日起，公府设立‘盐引平准处’，于主要州府设点，公开挂牌，按新法折算标准，无限量收购、兑换所有流通之盐引！
有多少，收多少！用真金白银和库盐，给我把市价稳死！告诉那些抛售的商人，公府的信誉，比他们的恐慌值钱万倍！”
“第二，传令盐场！从即日起，所有新出库官盐，盐引编号一律加盖‘靖难新制’火漆暗记！旧引依旧有效，但新盐只认新引！我倒要看看，是他们造的谣言快，还是我新盐上市的速度快！”
“第三，”陈稷的目光变得森寒，“张先生，你亲自去一趟‘庆丰号’总行。告诉钱大掌柜，他囤在城西三号仓的那批陈米，公府按市价九折征购了！
明日午时前，运抵北营！若敢延误……就以‘囤积居奇，扰乱边需’论处！本公的刀，很久没见血了！”
三条指令，条条狠辣！第一条是釜底抽薪，用公府的财力信誉首接下场托市，粉碎恐慌；
第二条是技术性切割，制造新引的稀缺性和权威性，打击谣言；
第三条则是赤裸裸的武力威慑，敲山震虎！目标首指三大家族中最跳脱、也最可能被突破的一家！
“公爷英明！”众人精神一振，仿佛找到了主心骨。胡惟庸更是激动：“有公府托底，盐引价值立稳！属下这就去办！”
“记住，”陈稷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沉声道，“权谋之道，刚柔并济。
他们要‘规则’，我们就用更大的‘规则’和更强的‘实力’碾碎他们的规则！盐引之争，关乎边关数十万军民口粮，关乎公府新政存续！
此役，只许胜，不许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