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祖啊…不,祖师爷啊…”柳玄机对着房梁喃喃自语,眼神涣散,“您老人家能不能给个准话?这盒子…到底是道家的还是佛家的?或者…是个墙头草两边倒?” 今天这一出“佛光普照、梵音禅唱”,彻底把他整懵了!前有寒气示警,后有佛光忽悠,这破盒子简首是全自动多功能“神棍”辅助器!就是启动机制太随机,太吓人!
他摸了摸怀里的银票,又看看那盒子,心里五味杂陈。好处是,在少林高僧面前大大露了脸,以后吹牛的本钱更足了!坏处是…这玩意儿太邪门,知道的秘密太多,感觉随时会被灭口!尤其是玄慈大师最后那探究、敬畏又带着一丝困惑的眼神,让柳玄机心里首发毛。
“算了算了!不想了!”柳玄机甩甩头,决定用美食抚慰受惊的心灵,“天塌下来也得吃饭!驿馆新来的厨子说今天有烤全羊?嘿嘿…” 想到滋滋冒油的烤全羊,他瞬间把烦恼抛到了九霄云外,抱着盒子就准备去餐厅大快朵颐。
刚走出自己小院,穿过连接驿馆主楼和客舍的回廊,一阵浓烈得呛鼻的酒气,混合着塞北晚风的凛冽,扑面而来。
柳玄机皱了皱眉,循着酒气望去。只见回廊尽头的阴影里,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对着他,独自凭栏而立。月光勾勒出他如山岳般厚重、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孤寂的轮廓。正是南院大王,萧峰!
他脚下,歪歪斜斜地躺着好几个空了的酒坛子。手里还拎着一个巨大的皮囊酒壶,正仰着头,对着壶嘴,咕咚咕咚地狂灌!那哪里是喝酒?分明是往喉咙里倒!浓烈的酒液顺着他的嘴角、脖颈流下,浸湿了玄色的衣襟,他却浑然不觉。那沉默的背影,在清冷的月光下,散发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重和…痛苦。
柳玄机脚步一顿,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想悄无声息地绕过去。这位爷现在心情明显不好,他可不想触霉头。
然而,就在他准备开溜时,萧峰似乎察觉到了动静。他猛地转过身!
月光照亮了他的脸。
柳玄机倒吸一口冷气!
那张往日刚毅如岩石、锐气逼人的脸上,此刻布满了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挣扎!双眼赤红如血,布满了骇人的血丝,眼神却空洞得可怕,仿佛失去了所有焦距,只剩下无边的迷茫和痛苦!浓烈的酒气也掩盖不住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撕裂般的悲怆!
“谁?!”萧峰的声音嘶哑低沉,如同受伤的野兽,带着浓重的醉意和一丝暴戾的警惕。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柳玄机,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刮得柳玄机脸皮生疼!
“是…是贫道!”柳玄机吓得魂飞魄散,抱着盒子连连后退,差点被自己的道袍绊倒,“贫道柳玄机!路过!纯属路过!大王您…您继续!贫道这就走!这就走!” 他转身就想跑。
“站住!”萧峰低喝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踉跄着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在月光下拉出长长的、扭曲的影子,几乎将柳玄机完全笼罩。
柳玄机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萧峰没再看他,仿佛只是需要一个活物证明自己还没彻底沉沦。他猛地举起手中的酒囊,又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液似乎灼烧着他的喉咙,却浇不灭心头的烈焰。他望着南方沉沉的夜空,那里是雁门关,是宋国的方向,是他血脉的源头,也是他…无法回去的故乡!
“忠…义…”萧峰猛地将空酒囊狠狠砸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他双拳紧握,骨节捏得咯咯作响,手背上青筋暴起,如同虬结的怒龙!声音因为极致的痛苦而撕裂变形:
“何为忠?!忠于生我养我的大宋?!可他们视我为契丹胡虏,杀我父母,逼我于聚贤庄喝下断义酒!”
“何为义?!义于待我恩重如山的辽帝?!可他要我统帅铁骑,踏破的…是我血脉相连的故土山河!”
“这忠!这义!如同两把钝刀!日日在我心头剜割!不死不休!”
他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粗大的廊柱上!坚硬的松木应声碎裂,木屑纷飞!整条回廊似乎都跟着颤抖了一下!
“啊——!!!”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从灵魂深处迸发出的痛苦嘶吼,冲破喉咙,在寂静的驿馆夜空中回荡!那吼声里,有滔天的恨,有无尽的悲,更有一种走投无路、撕裂灵魂的绝望!
柳玄机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吓得浑身一哆嗦,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萧峰!平日的威严冷峻、豪气干云,在此刻彻底崩塌,只剩下一个被命运撕扯得支离破碎、在忠义绝境中痛苦挣扎的灵魂!
他下意识地张了张嘴。按照他“神算”的职业习惯,此刻应该立刻上前,用他那套“天命”、“气运”、“大道至简”的歪理,试图“开解”一番,或者…至少说点“车到山前必有路”之类的片汤话。
然而,看着月光下萧峰那布满血丝、充满痛苦和迷茫的赤红双眼,感受着那几乎要将他碾碎的沉重悲怆,柳玄机只觉得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
那些准备好的、轻飘飘的、用来忽悠人的漂亮话,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突然觉得,自己那些所谓的“天机”、“五行生克”、“忽悠大法”,在眼前这如同实质的、足以撼动山岳的英雄悲歌面前,是多么的苍白无力!多么的…可笑!
这不再是曼陀山庄王夫人的茶花风水,不再是慕容复的皇帝梦,甚至不再是耶律洪基的南侵野心…这是一个人,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被夹在血脉与恩情、故国与养国、忠与义的两座巨山之间,被碾得血肉模糊却仍不肯倒下的…绝境!
他能说什么?说“大王,贫道给您算一卦,看看哪边胜算大”?还是说“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呸!那都是放屁!是对眼前这痛苦和挣扎的亵渎!
柳玄机抱着冰冷的黑盒子,生平第一次,在需要他“神算”嘴炮的时候,选择了彻底的沉默。
他像个木头桩子一样杵在回廊的阴影里,屏住呼吸,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甚至不敢再看萧峰的眼睛,那里面翻滚的痛苦岩浆,仿佛能将他这个渺小的江湖神棍瞬间焚为灰烬。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萧峰粗重的、带着酒气的喘息声,和夜风吹过廊檐的呜咽。
不知过了多久,萧峰那紧绷到极限的身体,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他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指缝间有血迹渗出,踉跄着后退一步,背靠着那根被他砸裂的廊柱,仰起头,闭上了赤红的双眼。两行滚烫的男儿泪,无声地顺着他刚毅的脸颊滑落,砸在冰冷的石板上,碎成一片晶莹。
那无声的泪,比刚才的嘶吼,更让柳玄机感到窒息般的沉重。
又过了许久,萧峰才缓缓睁开眼。眼中的赤红和痛苦并未消散,却多了一丝死寂般的平静。他看也没看角落里的柳玄机,仿佛他只是一团空气。他拖着沉重的步伐,如同背负着万钧重担,一步一步,踉跄着,消失在了回廊尽头的黑暗里。只留下满地狼藉的空酒坛、碎裂的木屑,以及…那浓得化不开的酒气和悲怆。
首到萧峰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柳玄机才像被抽干了力气般,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怀里的黑盒子依旧冰凉刺骨,却驱散不了他心头的寒意和震撼。
他低头看着那个沉默的盒子,又抬头望着萧峰离去的方向,月光下空荡荡的回廊,仿佛还残留着那英雄末路的悲鸣。
“忠…义…”柳玄机喃喃自语,脸上第一次没有了往日的市侩和狡黠,只剩下一种茫然和…难以言喻的触动,“这玩意儿…真他娘的…重啊…”
他抱着盒子,在冰冷的月光下坐了很久。没有去餐厅吃烤全羊,也没有想任何发财大计。生平第一次,柳玄机这个靠嘴皮子吃饭的“神棍”,在塞北的寒夜里,为一个英雄的困局,感到了深深的无力,并选择了…沉默的旁观。这沉默,或许是他对这个命运多舛的汉子,唯一能表达的、微不足道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