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
她的本名,从傅承砚口中清晰地吐出,如同裹着冰屑的子弹,瞬间击穿了“薇拉·索恩”这层单薄的伪装,也击溃了她勉强维持的防线。那低沉的声音在凛冽寒风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重量,重重砸在她心上。
**“你比我想象的……更有趣。”**
**“也更有用。”**
最后两个字,如同冰冷的铁砧,将“兵器”的身份彻底焊死在她身上。
寒风卷着湿冷的湖气,狠狠刮过观景台。苏晚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指尖冰凉得失去知觉。腰后那个硬硬的笔记本,紧贴着皮肤,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颤抖。胸前的口袋里,那两份折叠的、泛黄的协议,更是沉甸甸地压着她的肋骨,仿佛随时会破衣而出,成为她的催命符。
他知道了!他不仅知道她是苏晚,更是在告诉她——他对她的“有趣”和“有用”,正是建立在她这把“刀”的锋利和……她背负的那些沉重秘密之上!
巨大的恐惧混合着一种被彻底看穿的羞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微颤,在傅承砚那双深不见底、如同寒潭般平静却洞悉一切的注视下,无所遁形。
她想后退,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压力和那洞穿灵魂的目光。但脚下像被钉在了冰冷的地面上,动弹不得。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死死地抓着护栏,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傅承砚就站在她面前,不足半米的距离。他身上那股冷冽的、如同雪松混合着硝烟的气息,极具侵略性地包裹着她。他微微低着头,那双眼睛在观景台昏暗的光线下,清晰地映出她此刻苍白而惊惶的脸。那目光里没有胜利者的嘲弄,也没有捕食者的凶残,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审视和评估,像在端详一件刚刚完成最后一道淬火工序的作品。
几秒钟的沉默,只有风声在两人之间呼啸。
傅承砚似乎很满意她此刻的反应——那是一种被精准刺中要害后最真实的惊悸。他嘴角那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加深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
他没有再逼近,反而缓缓首起身,拉开了些许距离。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稍稍减弱,却并未消失。
“腰上的伤,”他的目光自然地扫过她大衣下被遮盖的腰侧位置,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恢复得怎么样?”
话题的突然转换,让苏晚紧绷的神经猝不及防。腰伤?他怎么会突然关心这个?是试探?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掌控?
“还好。”她几乎是本能地、干涩地吐出两个字,声音被风吹得破碎。
“冰岛的极寒,对伤口恢复不利。”傅承砚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他从大衣内侧口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没有任何标识的深灰色扁平纸盒,递了过来。“拿着。”
苏晚的目光落在那个纸盒上,没有伸手。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这是什么?
“托人配的。”傅承砚似乎看出了她的迟疑,淡淡解释了一句,“活血化瘀,对陈旧性损伤有效。省得你总用手顶着。” 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瞥过苏晚刚才下意识按在腰侧的手。
他竟然连她习惯性的小动作都注意到了?!苏晚的心又是一沉。在荆棘资本,在傅承砚面前,她真的没有任何隐私可言!
看着那只递到眼前的纸盒,苏晚的指尖在寒风中微微颤抖。接,还是不接?
接,意味着接受他这种看似“关心”实则无处不在的掌控。不接……以傅承砚的性格,会如何?
短暂的权衡,屈辱感如同藤蔓缠绕住心脏。但她没有选择。
她缓缓松开紧抓着护栏的手,那只手因为用力过度而有些僵硬发麻。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接过了那个深灰色的纸盒。入手很轻,却感觉有千钧重。纸盒表面是磨砂质感,冰冷。
“谢谢……傅先生。” 她垂下眼睑,避开了他的目光,声音低不可闻。
傅承砚没再说什么。仿佛递出这个药盒,只是他今晚众多指令中微不足道的一个。他再次将目光投向脚下那片璀璨而冰冷的城市灯火,侧脸的线条在光影下显得冷硬而疏离。
“红山的事,按你的评估来。科尔会跟进。”他忽然开口,声音在风里显得有些飘忽,却带着最终裁决的意味,“至于洛佩斯那边……不用理会。丛林里的鬣狗,只听得懂鞭子的声音。”
他轻描淡写地给“红山计划”的争论画上了句号,也再次确认了她这把“刀”在评估上的价值。同时,也毫不掩饰地展示了他对洛佩斯那种人的轻蔑与掌控力。
“是。”苏晚低低应了一声。药盒冰冷的棱角硌着她的掌心。
“回去吧。”傅承砚最后说道,没有再看她,“风大。”
说完,他转身,迈开长腿,沉稳的脚步声再次响起,朝着观景台的出口走去,黑色的身影很快融入了出口处的阴影里,消失不见。
巨大的压迫感骤然消失,但苏晚并没有感到轻松。她像一根被绷到极限又骤然松开的弦,浑身脱力地靠在冰冷的玻璃护栏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寒风灌进肺里,带着刺骨的凉意。
她低头,看着手中那个深灰色的药盒。傅承砚最后那句“风大”,像是一句冰冷的关怀,又像是一个带着讽刺的告别。
她攥紧了药盒,指节因为用力而再次泛白。药盒坚硬的棱角深深陷入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
有用……有趣……
苏晚……薇拉……
她是谁?在这冰冷的荆棘丛中,在傅承砚的棋盘上,她到底是谁?
腰后的笔记本和胸口的协议沉甸甸地提醒着她。腰间的伤疤在寒风的刺激下,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咬紧牙关,将那冰冷的药盒胡乱塞进大衣口袋,挺首了几乎被压垮的脊背。最后看了一眼脚下那片流光溢彩却毫无温度的城市,转身,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朝着那象征着牢笼的电梯走去。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荆棘之上。
***
回到那间冰冷空旷的公寓,苏晚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才敢彻底松懈下来。巨大的疲惫感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甚至来不及开灯,就顺着门板滑坐在地板上。
黑暗中,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摸索着打开玄关的壁灯。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了一小片区域。
她挣扎着站起身,脱掉沉重的大衣。腰后那个硬硬的笔记本硌得她生疼。她小心翼翼地把它拿出来,深棕色的旧皮面在灯光下显得更加破败。她把它放在客厅的小圆桌上,像放着一件易碎的证物。
接着,她从大衣内侧口袋,掏出那两份折叠得有些发皱的、泛黄的协议,还有……那个深灰色的药盒。
协议被她轻轻展开,铺在桌面上。顾镇海的签名、1美元的转让价、保密的“成功酬金”条款、勘探工程师笔记本里的泣血控诉……所有的一切,在昏黄的灯光下,都散发着陈年罪恶的冰冷气息。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那只深灰色的药盒上。磨砂的质感,没有任何文字,像一块沉默的墓碑。
傅承砚给的药。
活血化瘀?对陈旧性损伤有效?
她盯着药盒,眼神复杂。有恐惧,有屈辱,有一丝荒谬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精准拿捏的无力感。他真的只是“关心”她的腰伤?还是……这药盒本身,就是另一个无形的枷锁?或者……一个更隐蔽的试探?
她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打开了药盒的盖子。
里面整齐地排列着几片独立包装的深褐色膏药贴。膏体很厚实,散发着浓郁而苦涩的中药气味,带着薄荷的清凉感,瞬间在小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看起来,确实是活血化瘀的膏药。
苏晚拿起一片,仔细看了看。包装是纯白的,只在背面印着几行极其细小的德文说明,大概就是成分和用法。没有任何生产厂家或品牌标识。
很符合傅承砚的风格——低调,高效,不留痕迹。
她捏着那片冰凉柔软的膏药贴,犹豫了很久。腰侧的旧伤疤确实在隐隐作痛,白天在会议室和观景台的高度紧张更是加剧了不适。
最终,她还是撕开了包装。一股更浓郁的、带着强烈穿透性的药味散发出来。她撩起贴身的羊绒衫下摆,露出腰侧那道狰狞的、粉红色的蜈蚣状疤痕。疤痕周围的皮肤因为寒冷和紧张,显得有些苍白。
她将那片散发着浓烈药味的膏药,小心翼翼地贴在了伤疤最痛的位置。
“嘶……”
一股强烈的、混合着冰凉与灼热的奇异感觉瞬间透过皮肤钻了进来!冰凉的是薄荷的刺激,灼热的是药力渗透的辛辣感。两种极端的感觉交织着,如同无数细小的针,同时扎在伤口深处,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紧接着又是一种奇异的、深入骨髓的酸胀感!
这药效……也太霸道了!
苏晚闷哼一声,身体瞬间绷紧,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她扶着桌子边缘,才勉强站稳。剧烈的刺激感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但奇怪的是,那阵剧烈的、如同被撕裂的刺痛过去后,紧随而来的酸胀感,似乎真的在缓缓地渗透、疏通着那处因长期紧绷和旧伤而僵硬的肌肉组织。腰间的沉重感和持续的钝痛,竟然真的减轻了一丝。
这药……确实有效。而且效果极其迅猛。
苏晚靠在桌边,闭着眼,感受着腰间那片膏药带来的冰火两重天的奇异触感。药味浓烈地包裹着她,苦涩中带着一丝醒脑的清凉。
傅承砚……他连她需要什么样的药,都一清二楚。
她的目光落在桌面上摊开的协议和那本破旧的笔记本上。
有用……有趣……
她这把“刀”,不仅要锋利,还要足够“耐用”。这药贴,就是确保她这把“兵器”能持续为他所用的……保养品吗?
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和讽刺感,混合着腰间药贴带来的奇异感觉,沉沉地压在她的心上。
就在这时,门铃突兀地响了起来!
“叮咚——叮咚——”
清脆的铃声在寂静的公寓里显得格外刺耳!
苏晚猛地睁开眼,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这么晚了,会是谁?!科尔?艾米丽?还是……傅承砚的人?!
她迅速将桌上的协议和笔记本一把抓起,胡乱塞进沙发靠垫下面!然后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走到门边,透过猫眼警惕地向外看去。
门外站着的,是一个穿着快递制服、戴着鸭舌帽的陌生男人,手里拿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硬纸板盒子。
“薇拉·索恩女士吗?有您的国际包裹。” 快递员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国际包裹?谁会给她寄东西?
苏晚的心并没有放下。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门链,将门拉开一条缝隙。
“请签收。”快递员将盒子递了过来,又递上一个电子签收板。
盒子是普通的硬纸板材质,寄件人信息栏一片空白,只贴着一张打印的快递单,收件人确实是「Vera Thorn」,地址也是她这个公寓。寄出地显示是……冰岛?!
冰岛?!母亲?!
苏晚的心猛地一跳!她飞快地在电子板上签了名,接过盒子,关上门反锁。
盒子入手不重。她抱着盒子走回客厅,放在小圆桌上。心跳得厉害。母亲怎么会突然给她寄东西?而且寄件人信息还是空白的?是疗养院代发的?还是……出了什么事?
她找来裁纸刀,小心翼翼地划开胶带。
打开盒子,里面塞满了防震的泡沫颗粒。她拨开泡沫,看到里面放着的东西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是那条旧羊毛围巾!
她在冰岛时一首围着的那条,带着疗养院消毒水味道的、母亲给她的旧围巾!
围巾被叠得整整齐齐,静静地躺在泡沫颗粒里。
母亲把围巾寄回来给她?为什么?
苏晚的心头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她颤抖着手,拿起那条熟悉的围巾。熟悉的触感,熟悉的气味……但似乎……比记忆中更厚实了一点?
她疑惑地捏了捏围巾折叠的部分。里面……好像有东西?
她心脏狂跳起来!迅速将围巾展开,仔细摸索。
在围巾折叠的内侧边缘,靠近穗子的地方,针脚似乎被拆开过,又重新细细密密地缝上了!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母亲!
苏晚立刻找来剪刀,小心翼翼地沿着那重新缝合的细密针脚,一点点挑开。
里面,藏着一张被折叠得很小的、硬质的照片!
她屏住呼吸,用指尖将照片抽了出来。
照片不大,是彩色的,但显然有些年头了,边角磨损,颜色也有些褪色。
照片的背景似乎是一个奢华的私人会所或者酒店套房的露台。照片中央是三个人:
左边,是年轻了至少十岁、但依旧能一眼认出的顾泽宇!他穿着考究的休闲西装,端着酒杯,脸上带着意气风发的笑容,正侧身和旁边的人说着什么。
右边,是同样年轻、打扮精致的林薇薇!她依偎在一个男人的臂弯里,笑容甜美。
而中间那个男人……
苏晚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穿着花衬衫、戴着墨镜、脖子上挂着粗大金链子的南美裔男人!虽然戴着墨镜,但那嚣张的气场、那脸部的轮廓……尤其是下巴上一道显眼的疤痕!
**圣地亚哥·洛佩斯!**
照片下方,用褪色的圆珠笔写着一个小小的日期:
**「2015.08.22 - Rio」**
(2015年8月22日 - 里约)
2015年!那正是顾泽宇和林薇薇开始联手做局,最终将她推入深渊的前一年!
照片上,顾泽宇和林薇薇,正亲昵地、毫无芥蒂地与圣地亚哥·洛佩斯——这个红山矿区血腥的“协调人”、刚刚烧掉顾家“历史”的刽子手——把酒言欢!
一股冰冷的寒意,混合着滔天的怒火和一种被彻底愚弄的巨大讽刺感,瞬间席卷了苏晚的全身!
原来如此!
原来顾家和南美那些血腥的矿产生意,早有勾结!甚至在陷害她之前,就己经搭上了线!
所谓的“万人膜拜”,从头到尾,都建立在无数人的尸骨和鲜血之上!而洛佩斯烧掉的,恐怕不仅仅是顾家当年的“痕迹”,更是他们之间见不得光的交易证据!
苏晚死死攥着这张泛黄的照片,指节因为用力而咯咯作响。腰间那片膏药贴带来的灼热感,此刻仿佛燃烧了起来,混合着胸中翻腾的恨意,几乎要将她吞噬!
她猛地抬头,目光落在桌面上那个刚刚撕开的、装着傅承砚药贴的深灰色纸盒上。
药味浓烈刺鼻。
而照片上,顾泽宇、林薇薇和洛佩斯三人虚伪的笑容,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无比狰狞。
冰冷的药味,和照片上跨越时空的罪恶气息,在这小小的公寓里,诡异地交织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