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也被老教授的激动弄得有些措手不及。她定了定神,压下心头的波澜,重新拿起笔。这一次,不再是疯狂地推演,而是尽量清晰地、有条理地,将自己脑海中那个大胆的构想,结合笔记本上的草稿,一步一步地书写、解释出来。
“这里,我假设了一个非线性气动力矩模型……”
“耦合系数K,需要根据风洞数据和飞控响应联合优化……”
“牺牲的静稳定裕度,必须在飞控系统的动态补偿能力之内,否则……”
她的声音不高,语速平缓,逻辑链条却异常清晰严密。一个个冰冷的技术术语从她口中流畅吐出,带着一种与年龄和体能状况完全不符的沉稳与穿透力。
老教授俯身看着,眼睛越来越亮,呼吸越来越急促,不时打断她,追问细节,或者指着某个符号发出恍然大悟般的惊叹:“妙!这个耦合点的选择!妙啊!虽然风险很大,但……确实有突破常规的可能!等等,这里!这个积分环节的引入!是为了补偿延迟?天才的想法!虽然实现起来……”
一老一少,一个站着激动地指指点点,一个坐着冷静地书写解释,完全沉浸在了那个由冰冷符号和复杂逻辑构建的世界里,将整个教室的其他人彻底遗忘。
张伟看着苏晚笔下流淌出的、他完全看不懂的“天书”,又看看老教授那如同打了鸡血般的激动神情,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变成了茫然,最后只剩下一种被彻底碾压的、呆滞的空白。
赵雅的目光,则久久地停留在苏晚沉静的侧脸上。看着她在专业领域展现出的、如同出鞘利剑般的冰冷锋芒,看着老教授那毫不掩饰的激赏。她沉静的眼眸深处,那抹讶异缓缓沉淀,最终化为一种更加深沉的、如同磐石般的凝重。她微微侧过头,目光扫过教室后排角落一个毫不起眼的位置。那里,一个同样穿着作训服、正低头飞快记录着什么的瘦小身影,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老教授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嘶哑,却充满了力量,回荡在寂静的阶梯教室里:
“……很好!非常好!苏晚同学!你的想法虽然大胆,甚至有些冒险,但这份敢于挑战常规的锐气和思考深度,非常难得!这才是搞军工、搞尖端武器该有的样子!不要怕错!怕的是不敢想!不敢试!”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带着毫不掩饰的激赏,再次聚焦在苏晚身上,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宣告般的力度:
“记住!在这个领域,体能是基石,是让你能扛得住压力、熬得住寂寞的保障!但最终决定你能走多远的,是这里!”他用手指用力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是你的脑子!是你的思维!是你敢不敢向那些看似牢不可破的‘权威’和‘常规’亮剑的勇气!”
“下课!”
老教授大手一挥,夹起教案,脚步匆匆地离开了教室,似乎迫不及待地要去验证什么。留下满教室目瞪口呆、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般的新生。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所有的目光,如同聚光灯般,死死聚焦在靠窗那个位置。
苏晚缓缓合上笔记本。刚才那种在专业领域肆意挥洒的冰冷锋芒悄然收敛。身体的疲惫和酸痛如同退潮后的礁石,重新清晰地占据感知。她站起身,脸色依旧苍白,甚至因为刚才的专注和激动而显得有些透明。她收拾好东西,背起那个半旧的深蓝色双肩背包,动作平稳。
她没有看任何人。径首穿过凝固的人群,走向教室门口。
脚步落在空旷的走廊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回响。
身后,那一片死寂的教室里,才如同被投入石块的湖面,骤然炸开了锅!
“卧槽!刚才……刚才那是苏晚?!”
“她……她跟刘教授说的那些……都是啥?我一个字都没听懂!”
“刘教授……居然夸她了?!还那么激动?!”
“体能垫底……理论课怪物?这……这他妈什么组合?!”
“她笔记本上写的什么?天书吗?!”
议论声如同沸腾的开水,充满了难以置信、震惊、茫然,甚至一丝隐隐的……敬畏?
张伟张着嘴,看着苏晚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又低头看看自己笔记本上那几个可怜巴巴的名词解释墨点,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当众抽了一记耳光。
赵雅也站起身。她沉静的目光扫过沸腾的教室,最后落在那片喧嚣的中心——苏晚空荡荡的座位。她的眼神深处,那份凝重如同磐石,没有丝毫动摇。她拿起自己的笔记本,动作依旧沉稳,走向门口。只是在经过苏晚刚才的座位时,她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目光在那张空椅子上停留了一瞬。
那眼神,复杂难明。
阶梯教室的喧嚣被厚重的铁门隔绝在身后,空旷的走廊只剩下苏晚自己轻微的脚步声在回荡。老教授那激动得近乎失态的激赏还在耳边嗡嗡作响,身体残留的剧烈酸痛和疲惫如同跗骨之蛆,提醒着她体能测试垫底的冰冷现实。她背着一个半旧的深蓝色双肩背包,脚步平稳,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却如同风暴过后的寒潭,沉静得可怕。
刚才在讲台上绽放的锋芒,此刻己悄然收敛,只余下冰层下汹涌的暗流。她需要时间,需要空间,需要将那惊鸿一瞥的构想,从狂热的灵感火花,锻打成冰冷的、可推敲的逻辑链条。
她没有回宿舍。脚步下意识地转向营区深处,那栋不起眼的灰色小楼——图书馆。这里没有训练场的汗水和嘶吼,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和纸张陈旧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樟脑味,像一座隔绝喧嚣的孤岛。
推开沉重的木门,光线有些昏暗。高大的书架如同沉默的士兵方阵,整齐地排列着,上面挤满了厚重的书籍和泛黄的期刊。空气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零星几个学员埋首在巨大的木桌旁,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清晰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