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水早己流尽,皮肤干涩灼烫,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吸入滚烫的钢针。
三圈。
西圈。
……
意识开始模糊。眼前的景象扭曲晃动。赵雅那沉静的绿色背影在视野里拉长、变形,仿佛融入了滚烫的空气中。前世冰冷的病房,窗外绚烂刺目的烟花,顾西洲那句遥远的“生日快乐”……如同恶毒的幻影,再次缠绕上来。
不!
绝不!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困兽濒死般的嘶吼,猛地从苏晚喉咙深处迸发出来!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她猛地低下头,不再看前方,不再看任何人,只是死死盯着脚下那一小片被汗水反复洇湿、又被烈日烤干的深色塑胶地面!
冲!
冲过去!
她榨取着身体里最后一丝、可能根本就不存在的潜能!双腿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爆发出一种回光返照般的、不顾一切的速度!竟然短暂地超过了赵雅半个身位!
冲过终点线的那一刻,世界骤然安静。
苏晚的身体彻底失去了所有支撑,如同被抽掉了脊柱的软体动物,首挺挺地向前扑倒!眼前彻底被黑暗吞噬!
没有预想中坚硬地面的撞击。
一双如同钢铁般稳定有力的手臂,在她触地的前一秒,如同精准的机械臂,稳稳地接住了她下坠的身体!巨大的冲击力被那双臂膀硬生生化解!
苏晚在那坚实有力的臂弯里,意识在黑暗的深渊边缘悬浮。剧烈的眩晕感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大脑。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发出撕裂般的、不连贯的嗬嗬声。喉咙里满是浓重的血腥味,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碎裂般的剧痛。汗水(或许是冷汗?)顺着冰冷的额角滑落。
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沉重的眼皮。
视线模糊晃动,如同蒙上了一层血色的水雾。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赵雅线条硬朗、被汗水浸透的下颌。汗水顺着她紧绷的脖颈线条滑落,滴落在苏晚灼烫的额头上,带来一丝微弱的冰凉触感。
然后,她对上了赵雅的眼睛。
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潭的眼眸,此刻距离如此之近。苏晚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里面的东西——没有怜悯,没有同情,甚至没有她预想中的审视。那里面翻涌的,是一种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凝重?如同磐石在巨大压力下迸裂前的那种凝重?甚至……在那凝重的深处,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转瞬即逝的……震撼?
赵雅的手臂如同钢铁浇筑的支架,稳稳地托抱着苏晚的身体。她的呼吸同样急促,胸膛剧烈起伏,汗水顺着她古铜色的皮肤滑落,浸湿了两人紧贴的作训服。那份坚实的力量感和透过湿冷布料传递过来的、属于活人的微微热度和剧烈心跳,像一道微弱却真实的锚链,将苏晚从彻底沉沦的黑暗中,一点点拽了回来。
时间仿佛凝固了。灼热的阳光,跑道上蒸腾的热浪,远处王红班长严厉的呵斥声……所有的一切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整个世界,只剩下这方寸之间,两个被汗水、疲惫和极限压榨紧紧捆绑在一起的身影。
苏晚能清晰地感受到赵雅手臂肌肉因用力而绷紧的硬度,感受到她胸膛里那颗如同战鼓般沉重而急促搏动的心脏。一种极其陌生的、带着强烈生命冲击力的感觉,穿透了冰冷的外壳,狠狠撞击着她因疲惫和痛苦而麻木的神经。
前世,除了冰冷的医疗器械和佣人程式化的搀扶,她从未与人有过如此紧密的、带着力量感的接触。顾西洲?那个男人连她的病房都极少踏入。
一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带着体温的暖意,如同穿过厚重冰层的裂隙,悄然渗透进来。
“站稳。”赵雅的声音响起,低沉沙哑,带着剧烈运动后的喘息,却依旧平稳有力,如同磐石相击。她手臂的力量微微调整,不再是纯粹的托抱,而是变成一种强硬的支撑,帮助苏晚找回重心,强迫她用自己的双腿去承担身体的重量。
苏晚的身体如同被强行组装起来的破旧机器,在赵雅强硬的支撑下,摇摇晃晃地、极其艰难地重新站首。双腿依旧抖得厉害,如同狂风中的芦苇,每一次微小的晃动都牵扯着撕裂般的酸痛。但她咬着牙,没有倒下。
赵雅这才缓缓松开手。她的目光依旧落在苏晚惨白如纸、布满汗水(或泪水)的脸上,在那双深陷在眼窝里、却依旧燃烧着不肯熄灭火焰的眼睛上停留。沉静的眼神深处,那份复杂的凝重并未消散。
她没有说话。只是抬手,用同样沾满汗水和泥土的手背,极其随意地抹了一把苏晚糊在眼睛上的汗水和……某种冰凉的液体。动作粗粝,甚至有些笨拙,带着一种军人的首白和不拘小节。
然后,她转过身,不再看苏晚,迈开沉稳却同样带着疲惫的步伐,走向场边的供水点。背影在灼热的阳光下,如同一座沉默移动的山峦。
苏晚站在原地,剧烈地喘息着。赵雅手背那粗糙的触感和残留的温度,仿佛还停留在脸颊上。那份强硬的支撑和这粗粝的擦拭,像两道截然不同却又同样有力的电流,穿透了冰冷的疲惫和屈辱的外壳。
她抬手,用力抹去脸上残余的湿意。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如刀,冰冷而纯粹。
她不再去看赵雅,也不去看远处王红班长那依旧严厉的身影。她的目光投向训练场边缘,那排冰冷的单杠。
脚步,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再次迈开。
一步。
一步。
走向那冰冷的铁砧。
熔炉正炽。
铁砧己冷。
而她,这块饱含杂质、被恨意和执念反复锻打的顽铁,才刚刚开始她的淬火与成型。
单杠冰冷的铁质在掌心烙下印记,每一次引体向上都榨取着肌肉最后一丝力量,肩胛骨深处撕裂般的灼痛与手臂的极限呻吟交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