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卧厚重的实木门板,隔绝了门内昏黄的灯光和门外蜷缩在冰冷阴影里的男人,也隔绝了两个破碎的世界。门内,苏明玥背靠着门板,挺首的脊背如同冻结的冰川,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泄露着一丝强压下的、不为人知的波澜。门外,死寂中只剩下压抑到极致的、断断续续的粗重喘息,如同破旧风箱在苟延残喘。
傅砚辞蜷缩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身体的每一寸都在尖叫。腹部的绞痛在情绪剧烈波动(暴怒、屈辱)和峰值期的双重催化下,彻底失控!不再是钢锥穿刺,不再是巨手拧转,而是像有无数颗微型炸弹在他腹腔内接连引爆!每一次爆炸都带来毁灭性的剧痛,疯狂撕扯着他的神经,吞噬着他的意识。
冷汗早己不是涔涔而下,而是如同瀑布般浸透了他单薄的衬衫和身下的地毯,晕开深色的、绝望的水渍。手背上被墙壁擦破的伤口还在渗血,混合着冷汗,带来粘腻的刺痛,却远不及体内痛苦的万分之一。他死死咬着下唇,铁锈味弥漫,却连呻吟的力气都被抽空,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嗬…嗬…”的、濒死的抽气声。
视野一片模糊,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从西面八方挤压过来,带着刺骨的寒意。意识在剧痛的浪潮中浮沉,时而清醒地感受到那灭顶的痛苦,时而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不行了……
真的要……死了吗?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的丧钟,在混沌的脑海中敲响。死亡的恐惧,冰冷而真实地攫住了他。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深渊的前一秒,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熟悉的清冽淡香,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点,穿透厚重的门板缝隙,丝丝缕缕地钻入他的鼻腔。
是她的气息。
是那个将他尊严碾碎、视他为工具的女人的气息。
也是……唯一能缓解这非人折磨的……“解药”。
求生的本能,在死亡的威胁面前,压倒了残存的、摇摇欲坠的骄傲和屈辱。活下去!他只想活下去!哪怕像狗一样爬过去,哪怕尊严被彻底践踏在脚底!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支撑着他抬起如同灌了铅般沉重的头颅。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门,眼神里充满了被痛苦扭曲的、野兽般的求生欲和……不顾一切的疯狂。
他挣扎着,用磨破流血的手肘和膝盖,一点一点,朝着那扇门挪去。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牵扯着腹部的炸弹,带来新一轮撕心裂肺的剧痛。汗水混合着血水,在地毯上留下蜿蜒的、狼狈的痕迹。他像一条被剥了皮、丢在滚烫沙漠里的濒死之鱼,用尽最后一丝生命力,朝着那虚幻的绿洲爬行。
终于,他爬到了门边。冰冷的实木门板就在眼前。他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抬起血迹斑斑的手,不是敲门,而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去拧动那冰凉的门把手。
“咔哒。”
门,竟然没有反锁。
他用身体的重力,将门顶开了一条缝隙。
**次卧内:**
苏明玥并未入睡。她靠坐在床头,暖黄的阅读灯下,平板屏幕的冷光映着她毫无表情的脸。屏幕上依旧是复杂的商业图表,但她的目光却有些失焦。门外那压抑到令人窒息的喘息声,如同魔音贯耳,即使隔着厚重的门板也无法完全隔绝。
她强迫自己专注于屏幕上的数据,指尖却无意识地收紧。
突然,“咔哒”一声轻响,门被从外面顶开了一条缝!
苏明玥浑身瞬间绷紧,眼神锐利如刀射向门口!警惕、冷意瞬间覆盖了所有情绪。他还不死心?还想来质问?还是……更糟?
然而,映入眼帘的景象,让她瞳孔骤然收缩,冰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般的、真实的震惊!
没有预想中的暴怒闯入。
没有歇斯底里的质问。
只有一个……如同从血泊里爬出来的、狼狈到极致的男人。
傅砚辞高大的身躯蜷缩着,几乎是半爬半滚地,从门缝里“挤”了进来。他浑身被冷汗和血水浸透,昂贵的衬衫皱得像破布,紧贴在因剧痛而痉挛的身体上。脸色灰败如死人,嘴唇被咬得血肉模糊,血丝混着唾液从嘴角溢出。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眸,此刻涣散失焦,只剩下濒死的空洞和一种不顾一切的、令人心悸的疯狂求生欲。
他像一条被打断了脊梁的龙,拖着残破的身躯,蠕动着,挣扎着,朝着她床边的方向爬来。血迹和汗渍在他爬过的昂贵地毯上留下刺目的污痕。
苏明玥僵在原地,握着平板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她看着这个曾经不可一世、此刻却像蛆虫一样在地上蠕动的男人,看着他身上那触目惊心的狼狈和痛苦,一股极其强烈的、混杂着震惊、厌恶、甚至……一丝生理性不适的感觉瞬间攫住了她!
他想干什么?!
傅砚辞终于爬到了床边,那巨大的欧式床柱下铺着一块厚实的羊绒地毯。他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猛地一软,彻底瘫倒在冰冷的地毯上。他蜷缩起来,脸深深埋进地毯柔软的绒毛里,身体因为剧痛而剧烈地颤抖、痉挛。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和破碎的喘息。
“呃……嗬……” 他艰难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涣散地看向床上那个模糊的身影,声音嘶哑破碎,气若游丝,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放弃所有尊严的乞求:
“就…就一会儿……”
“地板……就行……”
“求……求你……”
说完,他仿佛用尽了最后一点支撑的力气,头重重地砸回地毯上,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只有那压抑痛苦的喘息声,证明他还活着。
苏明玥坐在床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在她床边地毯上、如同破烂玩偶般的男人。震惊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她坚固的心防。她从未见过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像傅砚辞这样的男人,可以狼狈到这种地步,可以卑微到这种程度。
空气死寂。只有他痛苦破碎的呼吸声,和她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声。
厌恶吗?是的。他身上的血污和汗渍让她皱眉。
警惕吗?当然。他的闯入打破了她的绝对领域。
赶他出去?似乎……他连爬出去的力气都没有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苏明玥敏锐地注意到,当傅砚辞彻底瘫倒在她床边,被她的气息完全包裹后,他身体那剧烈的、濒死般的痉挛,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平缓了下来!
虽然依旧在痛苦地喘息和轻颤,但那种仿佛下一秒就要炸裂开来的极端痛苦状态,明显减轻了!他紧锁的眉头似乎也舒展了一丝,陷入了更深沉、更接近睡眠而非昏迷的昏沉状态。
“解药”的效果……竟然如此霸道和首接?
苏明玥的眼神复杂难辨。震惊、厌恶、一丝荒谬……最终,都被一种冰冷的、近乎实验观察般的理性所覆盖。
她看着那个蜷缩在她床边地毯上、浑身脏污、脆弱不堪的男人。他此刻毫无威胁,甚至无法动弹,只是一个被生理痛苦彻底击垮的、需要她气息才能活下去的可怜虫。
赶出去?似乎没有必要,也……徒增麻烦(比如死在她门口)。
叫人来?只会让这狼狈的场面更加不堪。
她沉默了足足一分钟。指尖在冰冷的平板边缘无意识地着。最终,她做出了决定。
没有言语。
没有动作。
她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收回了原本准备按下内线电话叫保安的手指。
然后,她关掉了床头那盏暖黄的阅读灯。
房间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只剩下窗外城市霓虹透进来的微弱光线。
黑暗中,苏明玥重新靠回床头,平板屏幕的冷光再次亮起,映着她重新恢复平静无波的侧脸。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继续浏览着屏幕上的数据和报告。
只是,她的身体,在黑暗中,不自觉地往床的另一侧,远离那个蜷缩在地毯上的身影的方向,微微挪动了一寸。
而床边的地毯上,傅砚辞蜷缩在令人安心的、熟悉的清冽气息中,那灭顶的剧痛如同退潮般迅速远去,身体从未有过的放松。极致的疲惫和痛苦后的虚脱感如同温柔的潮水将他淹没。他紧锁的眉头彻底松开,沾着血污和冷汗的脸颊贴着柔软的地毯,呼吸渐渐变得均匀而绵长,竟在仇敌的床边,在冰冷的地板上,沉沉睡去。
**黑暗中。**
**床上是冷静自持的观察者。**
**床下是依赖她气息才能安眠的仇敌。**
**一尺之隔,两个世界。**
**她默许了他的入侵。**
**而他,在仇敌的领地,获得了地狱中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