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人死了时代变了
当徐牧野骑着摩托车回到红旗厂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整个厂区一片安静,只有他的办公室还亮着灯。
他刚推门进去,桌上的电话就急促地响了起来。
徐牧野拿起听筒,里面传来一个他很熟悉,此刻却带着一丝沙哑和疲惫的声音。
是市刑侦支队的,马千里。
“徐厂长。”
马千里的声音很沉,没有了平时的爽朗。
“你在厂里吗?”
徐牧野心里一动,有种不好的预感。
“在,马队,怎么了?”
电话那头,马千里沉默了足足十几秒,像是在组织语言。
然后,他一字一顿地,说出了一句让徐牧野瞬间愣在原地的话。
“胡应强死了。”
“就在刚才,在市局招待所的房间里,监视居住期间。”
“上吊自杀的。”
……
市局招待所三楼的走廊,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廉价消毒水混合着潮湿霉变的味道。
走廊尽头那个房间的门敞开着,像一只沉默的野兽张开的嘴。
马千里铁青着脸站在门口,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房间里每一个角落。
负责看守的两名省厅刑警,此刻正像犯了错的小学生,低着头站在墙边,连大气都不敢喘。
其中一个年轻的,嘴唇还在微微哆嗦。
房间不大,陈设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
卫生间的门开着,所有人的目光都无法避开那条从门框上沿垂下来的,打了死结的枕巾。
枕巾是白色的,上面印着褪色的“市局招待所”字样。
它现在看上去,无比刺眼。
胡应强,就用这么一个东西,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把自己吊死了。
就在他们轮流值班的间隙。
省厅领导的咆哮声仿佛还回荡在耳边。
“这么重要的犯人,枕巾为什么没有收走?”
“你们是怎么办案的!”
这些质问,像一记记耳光,扇在两个年轻刑警的脸上,火辣辣地疼。
也像一柄重锤,砸在马千里的心口。
站在马千里身旁的肖庆生,此刻也是一脸的无语。
他下意识地揉了揉鼻梁,又掐了掐人中,却掩饰不住的烦躁。
人死了。
不管证据是不是已经收集得铁证如山,人只要还没走上法庭,就这么死了,就是他们这些办案人员的重大失职。
他肖庆生还好说,毕竟海阳市的海关主要是协查。
但这次的联合专案组,那些从海关总署、省公安厅空降下来的领导们,脸面上才叫真正的难堪。
一个轰动全市的走私贪腐大案,主犯竟然在严密看管下自杀了。
这传出去,就是天大的笑话。
“死了也好。”
肖庆生压低了声音,语气里透着一股无奈的冷酷。
“他这一死,他身上那些罪名,就得有人分担了。”
“名单上剩下的那些重要嫌疑人,一个也别想跑,只会罪加一等。”
马千里没有做声,只是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皱巴巴的大前门,抽出一根叼在嘴上,却没点燃。
他知道肖庆生说的是事实。
胡应强一了百了,可案子还要继续办下去。
他贪的那几百万,牵扯到的那些人,形成的利益链条,必须被彻底斩断。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阵汽车引擎的轰鸣,紧接着有人在下面喊。
“马队!手续办好了!”
马千里眼神动了动,看了一眼走廊另一头,那个同样站着一名女警的房间。
他朝徐牧野的方向瞥了一眼,做了一个“等着”的手势,然后转身和专案组的负责人一起下楼。
楼下,专案组负责人将一份文件递给马千里。
“简秀莲可以带走了。”
“但有几个条件,你跟接她的人交代清楚。”
“第一,不能离开海阳市。”
“第二,暂时不能回齿轮厂上班。”
“第三,最好连她住的那个齿轮厂宿舍都不要轻易离开,随时等候传唤。”
马千里点了点头,接过文件。
他一抬头,就看见了站在不远处那辆黑色伏尔加轿车旁的徐牧野。
夜色下,徐牧野的身影显得有些单薄,脸上没什么表情。
马千里大步走了过去,一股烟草混合着熬夜的疲惫气息扑面而来。
“你怎么来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疑惑,又带着一种质问,像是对徐牧野和简秀莲的关系不解。
徐牧野坦然地迎上他的目光。
“简秀莲是厂里一位业务科副科长的妹妹的同学。”
这个关系绕得七弯八拐,听上去假得不能再假。
马千里嘴角抽动了一下,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关系再编得远一点,是不是能扯到联合国去?”
他瞪了徐牧野一眼,声音压得更低了。
“小子,我提醒你一句。”
“以后小心点,别引火烧身。”
马千里凑近了半步,几乎是贴着徐牧野的耳朵。
“这次胡应强在里面,可没少说你的事。”
“那个‘华北1号’,别以为我们不知道。”
“海关那边现在是没抓住你的直接证据,拿你没辙。”
“可你小子从各个汽修厂倒腾指标货,拿到黑市上去卖,这事儿你敢说没有?”
“胆子挺肥啊。”
徐牧野的表情依旧平静,甚至还笑了笑。
“马队,现在都什么年代了。”
“市场经济,讲究的就是互通有无,资源调配。”
“我要是不把那些厂里用不完的指标货拿出来,它们就只能躺在仓库里生锈,最后变成一堆废铁。”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难道还像前几年一样,出了省就不让买,不让卖?”
“连一块肥皂,都必须是省里生产的在省里卖,要是卖到外省去,被发现了就要当投机倒把抓起来。”
“您说,那正常吗?”
这番话,让马千里一时有些语塞。
他盯着徐牧野,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和他以前接触过的所有混子、商人、甚至干部,都不一样。
他的话里,有一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理直气壮。
“你这是在打擦边球!”
马千里哼了一声,但语气明显没有刚才那么严厉了。
他心里也清楚,时代变了。
很多以前的规矩,现在都成了发展的绊脚石。
更何况,他隐约听说,眼前这个徐牧野,是市里那位思想最开明的纪国纲副市长都看重的改革典型。
只要没有明显的犯罪行为,这些所谓的“擦边球”,或许在领导眼里,根本就不算个事。
就在这时,招待所的门里,走出了一个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