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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领头的骑士上前一步，扑通跪地，低头拱手，声音喑哑。
“末将原属秦王麾下玄甲军左二营校尉，随淮阳王调职河北道，剿灭刘贼。
七月十七，军至下博，与刘贼相遇，淮阳王一如既往，率骑兵先登冲阵，命副将史万宝督军随后跟进......”
他顿了顿，喉头滚动，像是难以启齿，额角的雨水混着汗珠滑落，砸在青砖上。
“说！”李秀宁低喝，指节泛白。
骑士咬牙，声音低沉却字字如刀：“末将亲见王爷银甲白马，刀光如雪，杀入敌阵，势不可挡。可……”
他顿了顿，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史万宝等王爷深入敌阵，竟拥兵不进！”
李秀宁眉头紧锁，咬牙，低喝：“为何不进？”
骑士抬起头，眼中满是悲愤：“史万宝说奉陛下手诏，称淮阳王虽名为总管，大军之进止却皆委任于他。
大王轻脱，冒泥泞之地交战，若大军跟进，必陷泥溺。他……他结阵以待，称虽不利于大王，却利于国！”
说到此处，骑士拳头攥得咯吱作响，声音哽咽，“大王孤军深入，杀敌数百，终为贼所擒，折于阵中……”
正堂内死寂一片，灯焰摇曳，映得李秀宁的脸庞苍白如纸。
“大王战死，敌军乘势掩杀而来，全军士气崩塌，大溃而败，连大王的尸首都......只有安乐郎、安乐小娘……”
骑士声音一颤，咬紧牙关，泪水滑落，“不顾刀山血海，独身入阵。末将等自入玄甲营，与大王袍泽之情深厚，又多受小娘治伤照拂之恩，无以为报……只有拼死护小娘和大王突围归来，不敢有负！”
李秀宁瞳孔猛缩。
她仿佛看见那战场上雨幕如瀑，尸横遍野，血水染红了河北的荒原。
自己的小姑娘湖蓝战袍被血浸透，眼中燃着烈焰，嘶吼着：“道玄！还我道玄！”
每一步都踏在血泊中，每一枪都刺穿敌人的胸膛，血花迸溅，染红了脸庞。
雷电撕裂天幕，照亮她泪流满面的脸，从尸山血海的乱军中找回那个脚腕系着红线铃铛的身体，紧紧抱在怀中，像是抱着她全部的悲伤与绝望。
他的身子那样冰，那样冷，再也不会笑着喊她“乐乐”了。
李秀宁咬紧牙关，泪水朦胧了视线，穿过黑甲骑士们沉默的队列，目光死死望向他们中间那具覆着黑布的遗体。
雨水顺着布角淌下，在青石地上汇成暗红的溪流，那团模糊的影子仿佛化作堂弟那憨首的笑脸，在雷电间闪现又消散。
正当她撑着胡床，踉跄站起，试图迈向那木架时。
正堂大门猛地被撞开，狂风卷着腥冷的雨水扑面而来，吹得长明灯焰摇摇欲灭。
一个纤瘦的身影从暴雨中冲入，手中捧着一袭绯红嫁衣，在昏黄的灯焰下泛着柔美的光泽。
李安乐满身泥水，长发打湿，凌乱地贴在额角，雨水从脸庞滑落，淌在地上，留下斑驳的水痕。
战袍破烂，露出几道新添的伤痕，隐隐有血水渗出，染红了衣襟。
她的眼眸冷如寒星，薄雾笼罩，似凝结了无尽的悲怆，可眼底却燃着烈烈战火，淬炼出不屈的光芒。
“安……乐……”李秀宁开口，声音哽咽，喉头像是被巨石堵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她踉跄上前，泪水滑落，目光颤抖地落在安乐身上，心痛如绞。
安乐静静地走入正堂，黑甲骑士们默然让出一条路，低头肃立。
她蹲下身，动作轻缓却坚定，平静地解开黑布，露出李道玄的面容。
嘴角犹带一抹浅笑，手中紧握一枚银色的铃铛，像是睡着了一般，安静得让人心碎。
安乐端详着他的脸庞，露出一个破碎却温柔的笑，手指轻柔地理了理他被雨水打湿的鬓发。
她拿起最爱的月白团扇，扇面上的并蒂莲在灯下泛着柔光，向李秀宁轻声道：“秀宁姐，恕我无礼，虽然......还没到好日子。”
转向黑甲骑士们，声音清冷而坚定：“请各位兄弟，为我们做个见证。”
正堂内，风雨声低了下去，仿佛天地屏息。
安乐缓缓跪下，将绯红嫁衣覆在李道玄身上，缠枝莲花在灯下泛着柔光，似他们未完的誓言。拉住他冰凉的手，指尖微微颤抖，却紧紧相握。
“一拜天地。”
她拉着他的手，缓缓俯身，向着堂外的茫茫雨幕拜下。
雷电撕裂夜空，雨声如泣，仿佛天地在为这对恋人恸哭。黑甲骑士们低头肃立，管家站在一旁，眼眶通红。
“二拜高堂。”
安乐的声音微微颤抖，转向李秀宁，深深一拜。任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青砖地上，晕开一朵朵小小的水花。
李秀宁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泪如雨下，哽咽道：“傻丫头……你这傻丫头……”
“敬日月星辰，共鉴此时！”
“允长相厮守，不离不弃！”
她的声音在风雨中回荡，字字铿锵，带着无尽决然。她抬起头，目光穿过雨帘，望向无尽的夜空，仿佛要将这誓言刻进苍穹。
她拉着李道玄的手，轻轻覆上自己的心口，低喃：“愿平安顺遂，共度此生。”
安乐的声音渐弱，几乎被雨声淹没。
她俯身，将额头贴在李道玄冰凉的手背上，泪水滴落，浸湿了嫁衣的缠枝莲花。
“誓大地之上，你我同心……”
她缓缓起身，从袖中取出那枚银铃铛——曾经系在李道玄脚腕上的红线铃铛，轻轻系在团扇上，而后将团扇放入他的掌心，合拢他的手指，让他握紧。
最后，她俯身，在他额头轻轻一吻，泪水滴落，滑过他的笑脸。
“来世……我们再拜洞房。”
“安乐，你……！”李秀宁本想扑上前，将她拉进怀里，紧紧护住这满身伤痕的丫头，可安乐却轻轻侧身，避开了她的手臂。
发髻上的雨水顺着她的下颌滴落，混着未干的泪痕，砸在李道玄冰冷的铠甲上。
她忽然笑了，唇角勾起一抹锋利的弧度。
缓缓俯身，向李秀宁深深一拜，轻声道：“秀宁姐，我还有一定要做的事，您能让我走吗？”
李秀宁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想说些什么，想问她要去哪儿，想吼她为何不留下，可话到嘴边，却如鲠在喉。
望着安乐那双烈焰般的眼眸，像是看见了当年的自己，终究默默点了点头，“去吧。”
安乐转头，望向黑甲骑士们，郑重行了一礼，“多谢各位兄弟，生死相随，护我与道玄归来！请暂留长安等候，若是秦王大军班师，林将军问起来，如实相告即可。”
骑士抱拳，低头应道：“李医官放心，末将等定不负所托，必报林郎！”
安乐的目光柔和一瞬，随即转向李秀宁，平静道：“秀宁姐，麻烦您告知伯母，节哀顺变。阴雨连绵，还是早日入土为安吧。”
语罢，李安乐头也不回地冲入暴雨中，翻身上马，战马嘶鸣一声，昂首踏破雨幕。
李秀宁猛地奔向堂口，泪水混着雨水滑落，却只见她纤瘦孤绝的身影渐行渐远，终被无边的深夜吞没。
【PS：B站 《婚约》很好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