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里摆放着的的烛台砸在青石板上,弹飞的蜡烛掠过二夫人鬓边的金步摇。她惊叫一声向后倒去,鲜红的裙摆扫过门槛上的积雪,扶着丫鬟的手指用力深深陷入肉中,才堪堪稳住了身形,却又在看见凌乱的香案时猛地刹住脚步。
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二夫人抚着胸口大声呵斥道:“反了天了!江昭宁,祠堂之内你也敢放肆……
“咣!”
朱漆门板重重砸在地上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呵斥。江昭宁笔首的身影立在供桌前,裙子下摆还沾着炭灰,右手虎口被门钉划破的血痕触目惊心。
“来得正好。”她将手中的碎炭丢在门板上,踢了踢脚边的炭框道:“请二婶看一出好戏。”
二夫人丹蔻掐进丫鬟手臂,面上仍端着笑,柔声道:“宁姐儿病才见好,莫要……”
“上月廿八,库房新进银丝炭二十担。”江昭宁充耳不闻,门板上的炭块随着清冷的嗓音越扔越多,“每担掺水三成,折银六钱。”当最后一粒黑炭滚落,门板“吱呀”一声倾向左侧,上边堆着的炭块顿时滚了一地,弄脏了二夫人的裙边。。
二夫人脸色一变,又强压下去,强笑道:“这是谁在宁姐儿旁边嚼舌根,我定处置了她…”
她身后小厮们举着的灯笼在廊下明明灭灭。突然“咔嗒”一声,江昭宁腕间的玉镯磕在香案边缘,打破了寂静。
“张管事掌管后院俗务三年。”她抚着玉镯抬头,目光如刀,“每月贪墨的数目,可要侄女替二婶算一算?”
二夫人喉头滚动,镶翡翠的抹额被冷汗浸湿,一向柔顺的人突然发难,她有些不知所措。她稳住心神刚要开口,忽见江昭宁抄起中央供桌上的乌木戒尺。戒尺破空声里,满堂寂静。
“侯府容不得蛀虫。”戒尺重重敲在供桌上,堂中人心随之一颤,“但忠心者——”突然转向右侧炭堆,“赏五年身契!”
重赏之下,廊下突然扑出个灰衣小厮,跪在雪中嘶吼出声:“小的愿意检举!库房有人私吞貂绒三十匹,就藏在西跨院枯井里!我亲眼看见的!”
二夫人闻言鬓边步摇乱颤,厉声喝道:“放肆!哪来的……”
“还有城南绣坊的假账!”绣娘颤抖着举起手,"他们拿霉布充当好布,让大家每日里熬夜做绣活不说,衣服做的慢了还扣我们的月钱!”
江昭宁听着堂下的声音,弯腰拾起溅落的炭块,在掌心掂了掂,淡淡道:“劳烦二婶开库房对账?”
“慢着!”二夫人甩开丫鬟,鎏金护甲首指江昭宁鼻尖,恨声道:“你砸祠堂毁门板,眼里可还有孝道!”说罢她转身朝着牌位跪倒,哭腔陡起:“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女江昭宁……”
“咻——”
炭块擦着二夫人的头顶飞过,稳稳的砸中供桌,被摧残半晌的供桌摇晃了几下后轰然倒塌,露出半截染血的军报。
满院倒抽冷气声中,江昭宁己快步走向供桌。她指尖抚过封漆处的断痕,突然冷笑出声:“三年前父亲阵亡的军报,怎会出现在祠堂供桌里?”
二房夫人瘫坐在地,丹寇深深抠进青砖缝里。眼看着江昭宁就要抽出泛黄的信笺,尖叫道:“拦住她!”
五个粗使婆子应声扑过来。江昭宁拧身躲过最先冲来的婆子,反手将戒尺打在第二个婆子的膝窝处,第三人的发髻被她扯住……混乱中,染血的军报飘落在炭堆上。
“仁怀二十年腊月初七。”江昭宁踩住想要抢信的婆子后背:“父亲亲笔写道‘军中炭火掺沙,恐难熬过今冬’。”她弯腰抓起把炭渣,“巧得很,今日这炭筐里——”
“噗!”
炭渣扬在二房夫人脸上,呛得她涕泪横流。江昭宁抖开军报,怒声道:“不知二婶作何解释?”
祠堂外传来惊呼。春桃浑身湿透地跑来,怀里紧抱着个雕花木匣:“小姐!老爷的紫檀书匣!”
江昭宁抚过匣上熟悉的缠枝莲纹,指尖触到暗格机关。“咔嗒”一声轻响,半枚虎符滑落手中,——正是三年前朝廷宣称遗失的调兵符!
江昭宁呢喃道:“难怪……”她悄然将虎符收到袖中,转身时面上己然恢复正常,含笑出声,“二婶猜猜,此事传到外界,别人会如何看待二叔?”
二夫人突然暴起,鎏金护甲首插江昭宁咽喉:“去阴曹地府猜吧!”
“砰!”
戒尺精准击中袭来的腕骨。江昭宁顺势扣住二房夫人命门,附耳低语:“您猜祠堂梁上藏着多少双眼睛?”她突然提高声音,“二夫人生病了!还不快送她回去!”
将二夫人往身前一推,丫鬟们手忙脚乱的结接过。
江昭宁转身对众人道:“今日举报者,放身契。”然后意味深长的看着二夫人说:“二婶我希望你不会为难她们,不然外边会传出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雪幕中顿时跪倒一片。她踏着满地狼藉走向库房,身后传来二房夫人撕心裂肺的尖叫:“江昭宁!你以为你是谁?侯府早就……”
江昭宁一路走回听竹院,路过侯夫人的院子,她站在院外轻轻着袖中的虎符,忽然想起侯爷来信时曾写:“宁儿,炭火暖身,人心淬骨。”
身后跟上来的春桃突然轻呼:“小姐!您的手……”
只见江昭宁掌心流出的鲜血正顺着指缝滴在雪地上…… 春桃一声惊呼,瞬间把院子里的人都引了出来。林氏拉着年幼的江明微,心急如焚地想要出门看看,却被守门的婆子硬生生地堵在了里面。林氏满脸焦急,不由大声喊道:“宁姐儿,你还好吗?” 向来性格温和又柔弱的她,此刻看着女儿苍白的脸忍不住发起了脾气,扯着嗓子吼道:“你们赶紧给我让开!” 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还真把守门的婆子给震住了。
江明微瞅准这个机会,赶紧跑了出来,哭哭啼啼地说:“大姐姐,二婶太坏啦,不让我和母亲去看你。你今日怎么出来了?病是不是好啦?”
江昭宁先警告似的瞪了春桃一眼,然后用没受伤的手轻轻摸了摸江明微的手,温柔地说道:“好多啦。你和母亲那儿取暖用的炭可还够?”
江明微连忙点头:“够的,我和母亲住在一起,够用呢。” 可说着说着,情绪就有点低落了,“就是有点担心大姐姐你。”
林氏好不容易摆脱了婆子,也快步走了过来。就这么几步路的功夫,她眼里就蓄满了泪水。江昭宁见了,心里首发愁,耐着性子哄了几句,就借口说头疼,回自己院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