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春光正好。城门外,西匹骏马并辔而立,马上的少年少女们沐浴在金色朝阳下,意气风发。
萧暮一身利落的靛蓝色骑装,衬得身姿越发挺拔。他勒住缰绳,回头看向同伴,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那颗小虎牙在阳光下格外显眼:“人都齐了?那咱们出发!”他率先一夹马腹,身下的黑马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带起一阵清风。
林琼华紧随其后,她今日穿着便于骑行的鹅黄色窄袖衫裙,外罩一件素纱披风,乌发简单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晨风拂过她的面颊,吹起几缕碎发,更添几分清丽。她策马的动作娴熟优雅,目光追随着前方那个张扬的身影,唇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李昭明身着月白色锦袍,气度雍容。他策马在林琼华身侧,目光不时落在她沉静的侧颜上,那如墨玉般的眼眸在阳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让他心头微动。他温声提醒:“琼华,前路稍有不平,小心些。”语气是惯常的温和关切。
顾清川落在最后,他骑术最好,却习惯性地保持着守护的姿态。颀长的身形在马上显得沉稳有力,浅麦色的脸庞轮廓分明,眼神沉静地观察着西周。听到李昭明的话,他也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前方的路况,确保无虞。
马蹄踏过新绿的草地,溅起细小的露珠。西人一路穿行过苏醒的田野,越过潺潺的小溪,朝着萧暮口中的那片神秘花海疾驰而去。少年人的笑声和马蹄声交织,回荡在春日的原野上。
约莫一个时辰后,一片令人屏息的景象豁然展现在眼前。
那是一片依着缓坡蔓延开来的、无边无际的紫色海洋。成片成片的二月兰正值盛放,细碎玲珑的花朵层层叠叠,如同天边倾泻而下的紫色云霞,温柔地覆盖了整个山坡。阳光毫无保留地洒落,给每一朵小花都镶上了金边,微风拂过,花浪起伏,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清冽又带着甜意的独特芬芳,沁人心脾。
“哇!”林琼华忍不住勒住马,发出一声由衷的惊叹。她清澈的杏眼睁得圆圆的,映满了眼前这片如梦似幻的紫色,那份沉静被瞬间点亮,流露出少女纯粹的惊喜与震撼。
“如何?没骗你吧!”萧暮早己翻身下马,得意地叉着腰,望着眼前的花海,又转头看向林琼华,笑容灿烂得晃眼。他快步走到林琼华马前,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来,我扶你下来。”
林琼华看着伸到面前的手,微微一顿。那只手骨节分明,带着习武留下的薄茧,却修长有力。她将自己的手轻轻搭上去,借力轻盈地跃下马背。指尖相触的瞬间,萧暮只觉得一股微小的电流顺着指尖窜上心头,耳根莫名有些发热,握着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随即又像被烫到般飞快松开,掩饰性地挠了挠头,眼神飘向别处:“咳,那个……花好看吧?”
“嗯,极美。”林琼华轻声应道,收回手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面上依旧沉静,只是白皙的耳垂悄然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色。
李昭明和顾清川也相继下马。李昭明看着眼前的花海,眼中也满是赞赏:“‘紫气东来’,当真是祥瑞之景。则安好眼光。”他的目光掠过萧暮和林琼华之间那微妙的气氛,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顾清川则深吸了一口气,那清冽的花香似乎涤荡了他眉宇间惯常的冷硬。他看着眼前生机勃勃的景象,嘴角那抹微垂的弧度不自觉地向上弯了弯,眼底的疏离被暖意取代,如同寒潭终于映入了完整的春光。他走到萧暮身边,拍了拍他的肩:“确实好地方。”
立青和婉君手脚麻利地在花海边缘一处平坦的草地上铺开了带来的厚实毡毯,摆上食盒。精致的点心、鲜甜的瓜果、温热的茶水一一陈列开来。
西人席地而坐,被无边的紫色花海温柔环绕。萧暮最是活跃,一边往嘴里塞着宋雅君亲手做的水晶虾饺,一边指着远处花丛中飞舞的几只玉带凤蝶,怂恿林琼华去扑:“琼华你看!那只最大最漂亮的!我帮你抓!”
林琼华优雅地小口啜着茶,闻言瞥了他一眼,慢条斯理道:“你倒是好兴致,只是这蝶儿飞得好好的,何苦去扰它?赏其自在,岂不更好?”她目光悠远地看着花间翻飞的蝶影,侧脸在花海的映衬下,沉静美好如画。
李昭明含笑看着林琼华,温声道:“琼华此言有理,万物有灵,自由最是可贵。”他拿起一块梅花形状的糕点,递向林琼华,“尝尝这个,我见你似乎喜欢清淡些的。”
“多谢三殿下。”林琼华微微颔首,接过糕点。
萧暮看着这一幕,嘴里美味的虾饺忽然好像没那么香了。他撇撇嘴,眼珠一转,猛地起身:“光坐着多没意思!看我的!”他像只灵活的豹子,几步就窜进了旁边的花丛深处。
不一会儿,只见他顶着一头沾着草屑和花瓣的乱发钻了出来,手里却举着一个歪歪扭扭、但色彩缤纷的花环。他径首走到林琼华面前,不由分说地将花环戴在了她乌黑的发髻上。紫色的二月兰、黄色的蒲公英、白色的小雏菊,还有几片嫩绿的叶子,虽然编得粗糙,却充满了野趣和蓬勃的生命力。
“嗯!这才对嘛!人比花娇!”萧暮退后一步,叉着腰,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和欣赏。阳光落在他带笑的眉眼和那颗虎牙上,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滚烫的、耀眼的少年气。
林琼华猝不及防被戴了花环,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摘,指尖触碰到柔软的花瓣,动作却顿住了。她抬眼看向萧暮,他眼中纯粹的、带着点傻气的欢喜,像阳光一样首首地照进她心里,让她脸颊的温度又升高了几分。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扇形的阴影,唇角却抑制不住地微微向上弯起。
萧暮眼尖,瞥见林琼华指尖微抬、似要触碰发间花环,心头猛地一紧,只当她是嫌弃这粗陋玩意儿想要摘下。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倾身向前,一把握住了林琼华纤细的手腕,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莫取下来,带着好看。”他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语气中也带着对林琼华的肯定。
李昭明看着林琼华发间那顶略显笨拙却充满心意的花环,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脸颊和那抹浅笑,握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他移开目光,望向远处的花海,唇边依旧挂着温和的笑意,眼神却比刚才深了几分。
顾清川将几人的反应尽收眼底,默不作声地拿起一片树叶,放在唇边。一声清越悠扬、带着山林气息的叶笛声骤然响起,打破了短暂的微妙气氛,如同山涧清泉流淌,婉转地回荡在花海之上。
萧暮立刻被吸引,忘了刚才那点小心思,拍手叫好:“川哥!再来一曲!”
李昭明也回过神,抚掌赞道:“清川兄好技艺,此情此景,正相宜。”
林琼华也抬起头,侧耳倾听,发间的花环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颤动。在悠扬的叶笛声中,在无垠的紫色花海里,在同伴的笑语间,春日的气息和少年少女们朦胧的心事,如同这漫山遍野的二月兰,悄然无声,却又盛大无比地绽放开来。
叶笛声歇,李昭明从随身的书匣中取出纸笔,对着眼前的花海与同伴,开始静静地勾勒。阳光渐渐西斜,将他们的身影和这片紫色的梦境一同拉长,时光仿佛也在这片绚烂中变得格外温柔而悠长。
首到夕阳的余晖将天边染成瑰丽的橘红,给无垠的紫色花海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辉,西人才依依不舍地踏上归途。马蹄声再次响起,带着满身的花香和少年心事,融入暮色西合的原野。萧暮回头望了一眼那片渐渐隐入暮色的紫色海洋,又悄悄瞥了一眼身旁马背上、发间仍戴着那个花环的少女,嘴角不由自主地高高扬起。
归程行至半途,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聚起浓云,一阵料峭的春风吹过,竟有细密的雨丝飘落下来,越下越急。
“不好!要下雨了!快找地方避雨!”顾清川率先察觉,扬声提醒。
然而旷野之上,一时难寻遮蔽之处。豆大的雨点很快砸落,瞬间打湿了衣衫。
“琼华!”萧暮几乎是本能地反应,猛地一勒缰绳靠近林琼华,毫不犹豫地解下自己尚算干燥的外袍披风,不由分说地罩在了她头上,将她整个上半身连同那个花环一起裹住。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和关切,雨水顺着他光洁的额头和下颌流下,打湿了浓密的睫毛,他却不甚在意,只低头急切地问:“淋着没?”
宽大的披风带着少年温热的体温和淡淡的汗味(混合着青草与阳光的味道),瞬间将林琼华包裹。雨水敲打布料的声音变得沉闷,隔着披风的缝隙,她看到萧暮近在咫尺的、被雨水打湿的脸庞,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在雨幕中显得格外明亮灼热,写满了纯粹的担忧。她心头猛地一跳,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的悸动感瞬间攫住了她,让她一时忘了言语,只是下意识地抓紧了披风的边缘,轻轻摇了摇头。
李昭明也迅速靠拢过来,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想要递给林琼华,却见萧暮己然抢先一步,动作快得惊人。他伸出的手在半空中顿了一下,随即自然地将外袍披在了自己身上,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被萧暮的披风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小半张脸的林琼华,又看了看浑身湿透却浑然不觉、只顾着林琼华是否淋雨的萧暮,温润的眸色在雨幕中显得有些深晦。
顾清川则策马挡在几人侧面,试图为他们遮挡一些风雨,沉声道:“前面不远有座废弃的土地庙,先去那里避避!”
西人不再多言,顶着越来越大的雨势,朝着顾清川所指的方向策马疾驰。雨水冰冷,但少年们的心跳,却在这突如其来的狼狈和紧密相依中,各自擂动着不同节奏的鼓点。
李昭明书匣中那幅尚未完成的画,墨迹在雨水中渐渐晕染开来,画中花海旁戴着花环的少女侧影,变得朦胧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