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残阳旧巷
福隆新街的黄昏总是来得迟缓。
夕阳斜斜地切过骑楼老旧的木窗棂,将整条街染成一种陈旧的橙红。石板路上浮着薄薄一层水光,不知是前夜的雨,还是清晨洒扫未干的痕迹。颜书鸿站在街口,白西装的袖口微微卷起,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香烟。
这条街曾是澳门最繁华的烟花巷,鼎盛时二楼珠帘后尽是抱着琵琶的莺莺燕燕,夜夜笙歌不断。如今却只剩几间老字号琵琶行、当铺和茶室仍在营业。二楼雕花栏杆上晾晒着丝绸旗袍,风一吹,便轻轻晃动,像是许多年前某位歌女遗落的影子。
他走过"荣记丝绸庄",橱窗里陈列的云锦料子己褪了色。隔壁"陈氏钟表行"的老板正用绒布擦拭一座鎏金座钟,秒针走动时发出沉重的"咔嗒"声,仿佛在数着这条老街最后的时光。
二、妙音残响
铜铃轻响,颜书鸿推开"妙音阁"的雕花木门。店内幽暗,檀香混着桐油味扑面而来。西壁挂满各式琵琶,琴颈上缠着的红绸早己褪成淡粉色。
柜台后的老人从账本中抬头,鼻梁上的圆框眼镜泛着黄光。"后生仔,买琵琶?"他嗓音沙哑,像是多年未调音的弦。
颜书鸿摇头,指尖划过玻璃柜里陈列的老唱片。一张没有标签的黑胶边缘泛着奇异的蓝光。"听曲。"
老人笑了,露出三颗金牙。"现在哪还有人听这个?"他佝偻着背转入内室,片刻后捧出一台1930年代的维克多留声机。黄铜喇叭上的划痕里积着经年的灰尘。
唱针落下时,整间屋子忽然静了。琵琶声铮铮而起,竟是《昭君出塞》。弦音如珠玉落盘,又如马蹄踏碎关山雪。颜书鸿闭上眼,恍惚看见珠帘后坐着穿月白旗袍的女子,十指翻飞间弦上迸出塞外风沙。
三、断弦遗梦
曲至激昂处,忽闻裂帛之音。
"断了。"老人叹息着抬起唱针,"这曲子太烈,现在的弦受不住。"
颜书鸿睁开眼,黑胶唱片上的纹路竟凭空少了一截,像是被刀裁去。窗外的雨忽然急了,打在骑楼铁皮檐上如擂鼓。
"三十年前的录音,"老人着唱片边缘的残缺,"弹琵琶的是个上海姑娘,叫白蝶。后来跟个葡萄牙海军军官走了。临走前夜,她在这弹断三根弦。"
柜台上的老式收音机突然自动开启,沙沙杂音中飘出周璇的《天涯歌女》。老人惊得碰翻茶盏,褐色的茶水在账本上洇开,像幅未干的水墨画。
"怪事,"他盯着无故启动的收音机,"这机器坏了三年了。"
颜书鸿望向窗外。对面"荣华酒家"的霓虹灯牌在雨雾中晕开一片猩红,二楼窗口隐约有人影晃动。系统提示音在脑中响起:"离本月分手时限还剩72小时。"
西、雨夜惊弦
荣华酒家的楼梯吱呀作响。二楼雅座空无一人,唯有留声机在播放《夜上海》。描着细眉的老板娘递来热普洱,茶杯底印着"1947年澳门商会"的字样。
"后生仔面生,是香港来的?"她指甲上的丹蔻己有些斑驳。
颜书鸿望向窗外雨幕。妙音阁的橱窗在闪电中明灭,隐约可见老人正将琵琶收入锦盒。"等雨停。"
老板娘从博古架取下一把积灰的琵琶。琴颈缠着的红绸褪成淡褐色,弦柱上刻着小小的蝴蝶纹样。"白蝶当年用的就是这把。奇了,十几年没人能弹出声。"
他指尖刚触到琴弦,整把琵琶突然发出清越的泛音。一段陌生的旋律自然流泻,既非粤曲也非国语流行,倒像黄霑《沧海一声笑》的雏形。留声机里的周璇歌声突然卡住,沙沙杂音中竟夹杂着萨克斯风的呜咽。
老板娘手中的茶壶险些跌落。"你...听见了吗?"
颜书鸿继续拨弦。第三根弦突然崩断,在他颈侧划出一道血线。窗外雷声大作,整条街的灯光霎时熄灭。黑暗中,琵琶面板上浮现出荧光般的蝴蝶纹路,转瞬即逝。
五、灰烬余音
子夜时分,雨势渐歇。
颜书鸿站在福隆新街中央,月光将石板路照得如同流动的汞。妙音阁的门缝里渗出焦糊味,他冲进去时,老人正抱着烧焦的锦盒发呆。
"后生仔..."老人颤抖着打开盒子,"你看。"
焦黑的琵琶残骸中,静静卧着一支镀金萨克斯管。管身上缠绕着半熔化的琴弦,按键间卡着片泛黄的相纸——照片里穿白西装的年轻人站在天星码头,背景是1965年的香港。
远处传来消防车的警笛。老人突然抓住他的手腕:"二十年前也有个台湾人来过,在店里弹《雨夜花》。第二天葡萄牙军舰就撤了..."
颜书鸿摸向西装内袋。那支萎蔫的红玫瑰不知何时己恢复鲜活,花瓣上凝着夜露。
六、晨报秘闻
翌日港澳码头,晨报头版刊登着:"福隆新街百年老店昨夜失火"。副刊小字写道:"消防员称火场中找到的萨克斯风,经鉴定为1940年代美国古董,但澳门海关并无入境记录。"
渡轮汽笛声中,颜书鸿展开被海风吹乱的报纸。中缝处一则寻人启事墨迹犹新:"寻找1965年天星码头白西装先生——照片持有人林小姐,电话2833..."
他折好报纸时,发现背面印着今日电影排期。1965年的老片《不了情》正在永乐戏院重映。萨克斯风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这次是《魂萦旧梦》的旋律。
候船厅的挂钟突然停摆。颜书鸿回头望去,透过雾气朦胧的玻璃窗,看见妙音阁老人正站在码头尽头,怀中抱着那把完好的蝴蝶纹琵琶。
海浪拍打堤岸的声音里,系统提示音最后一次响起:"记忆清理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