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风雪初霁,迎来了久违的好天气。
冬猎的最后一日,营地一片忙碌。
侍从们拆卸着帐篷,马匹不安地踏着蹄子,呼出的白气在清晨的寒风中飘散。
秦御站在营地高处,望着远处绵延的雪山。
他身披玄色大氅,发丝间还沾着未化的雪粒。
这时蒙川快步走来,单膝跪地:“陛下,车驾己备妥。”
“启程。”
随着帝王一声令下,长长的队伍开始向都城进发。
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咯吱的声响。
凌霄坐在马车内,指尖轻轻挑开车帘一角。
队伍前方,蜀云舟独自骑于马背上。
“娘娘看什么呢?”红袖捧着暖炉放到凌霄怀中。
凌霄放下车帘,唇角微扬。
“来时三国同行,归时,倒是少了一方热闹。”
红袖点头会意:“晋北使团走得匆忙,连辞行的礼节都顾不上了。”
凌霄倚在软枕上,感受着暖炉传来的阵阵暖意。
冬猎一场,感觉发生了好多事,又感觉什么事都没发生。
都城的轮廓渐渐出现在地平线上。
城墙上的守卫远远望见王旗,立刻吹响号角。
百姓们自发聚集在街道两侧,欢呼声此起彼伏。
进了玄武门,秦御的目光落在殿门口那里。
只见小小的秦沐月被卢素晴牵着,正踮着脚张望。
看见父亲的身影,小姑娘眼睛一亮,挣开卢素晴的手就要往前跑。
“陛下回来了!”宫人们跪了一地。
秦御翻身下马,一把抱起女儿。
沐月搂着他的脖子,奶声奶气唤道:“父王!”
秦御冷峻的面容瞬间柔和下来,用下巴轻轻蹭了蹭女儿柔软的额发。
“月儿长高了。”
他抬眸,只见卢素晴款步走来,她福身行礼。
“恭迎陛下回宫。”
秦御微微颔首:“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卢素晴温婉一笑:“能为陛下分忧,是妾身的福分。”
秦御和凌霄前去冬猎,后宫中就只有太后、卢素晴和沐月公主。
太后常年礼佛,早就不管后宫琐事,沐月又是个三岁小孩。
内务局的各类事务自然尽数落在卢素晴的肩上。
起初卢素晴还战战兢兢,生怕出了差错。
可她渐渐发现,没了萧端仪的蓄意搅局,少了林若芙的处处刁难。
这些事务倒也不是想象中的那样困难,反倒处理得格外顺遂。
卢素晴想到这不禁挺了挺脊背。
这时,马车帘子掀起,凌霄缓步而下。
阳光落在她烟青色的衣裙上,衬得整个人如画中仙。
“楚娘娘!”
秦沐月挣扎着从秦御怀中下来,像只小蝴蝶般扑向刚下马车的凌霄。
凌霄蹲下身接住她,被撞得后退半步。
“月儿,想楚娘娘了没有?”
“想!”
秦沐月搂着她的脖子。
“月儿给楚娘娘留了糖糕,都被母妃偷吃光了!”
卢素晴款步而来,闻言佯怒:“小没良心的,明明是你自己半夜偷吃,还赖在母妃头上”
她转向凌霄:“参见宸昭仪。”
她刚要屈膝行礼,就被凌霄腾出一只手稳稳扶住。
“姐姐这是做什么。”凌霄嗔怪道,“你我二人,不必在乎这些虚礼。”
卢素晴眼中漾开温柔的笑意:“是——”
黄昏时分,慈宁宫内,檀香袅袅。
太后倚在暖榻上,手中捻着一串佛珠。
见秦御携凌霄进来请安,眉眼间浮起慈和的笑意。
“儿臣给母后请安。”秦御拱手行礼。
他换上了一身玄墨色常服,整个人罕见的散发出温和的气质。
凌霄身着淡青色锦裙,紧随其后,盈盈下拜:“妾身参见太后。”
“快起来。”
太后笑着抬手,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
“冬猎可还顺利?”
秦御接过云嬷嬷奉上的热茶,淡淡道:“尚可。”
凌霄温声补充:“陛下猎得一头白狐,毛色极好,己命人制成了暖手,正要献给太后。”
太后闻言,笑意更深:“御儿有心了。”
几番寒暄过后,太后放下茶盏,忽然轻叹一声。
“陛下啊。”
太后声音慈蔼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如今后宫凋零,子嗣单薄,沐月虽乖巧,终究是个公主。选秀之事,该提上日程了。”
殿内霎时一静。
秦御正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抿了一口。
“母后不必忧心,朝政繁忙,儿臣无暇顾及这些。”
太后看了他一眼,忽然将目光转向凌霄。
“宸昭仪,你觉得呢?”
突然被点名,凌霄心头一跳。
她抬眸对上太后意味深长的视线,立刻会意。
原来太后这是要她来当说客。
她放下茶盏,温婉一笑。
“太后娘娘慈心,陛下勤政爱民,皆是社稷之福。妾身以为,陛下日理万机,选秀确实劳心劳力。不过若能多几位姐妹伺候陛下,也是好事。”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附和了太后,又没拂了秦御的面子,同时又显得自己贤惠大度。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
“瞧瞧,还是宸昭仪懂事。陛下,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江山社稷着想。”
秦御眸色微沉,忽然伸手握住她膝上的手。
“爱妃倒是关心孤。”
他掌心温热,力道不轻不重,却让凌霄心头一凛。
这是在警告她别多嘴。
秦御的指腹在凌霄手背上轻轻了一下,随即松开,转而端起茶盏,状似随意地问道。
“说起来,宁王最近可有进宫给母后请安?”
太后闻言,眉眼间的严肃顿时化开几分,眼底浮现出慈爱的笑意。
“绍儿啊,前几日倒是来过一次,陪哀家用了午膳,只是匆匆忙忙的,没说几句话就走了。也不知道最近在忙些什么,总不见人影。”
秦御垂眸,茶盏中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神色。
“宁王府事务繁杂,他又是闲不住的性子,母后不必忧心。”
太后望着秦御冷淡的侧脸,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这对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本该是最亲近的血脉至亲,却因命运的安排而渐行渐远。
当年秦御八岁就被送往晋北为质,在异国他乡受尽屈辱。
而她这个做母亲的,连最基本的庇护都无法给予。
待秦御历尽艰辛归来时,母子之间早己隔着一道看不见的鸿沟。
反倒是秦绍,自小在她膝下承欢,享尽天伦之乐。
她难免对这个养在身边的孩子多了几分偏爱。
这份偏爱日积月累,终究在兄弟之间埋下了疏远的种子。
如今看着兄弟二人形同陌路,太后心中既愧疚又无奈。
她何尝不想弥补当年的亏欠?
只是这二十多年的隔阂,又岂是一朝一夕能够消弭的!
这深宫之中,最难得的从来不是荣华富贵,而是那份最纯粹的骨肉亲情。
太后轻叹一声,指尖无意识地着腕间的佛珠,她语重心长道。
“你们是亲兄弟,血脉相连,本该是最亲近的人。朝堂之上风云变幻,唯有自家人才能真正一条心。陛下要多关照他,兄弟和睦,才是社稷之福。”
秦御闻言,执盏的手一顿,随即唇角微勾,只是这笑意却不达眼底。
“母后教训的是,儿臣记下了。”